邓瑛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杨婉握在手中的手腕。
“那里真的很……”
“有我做的衣服丑吗?”
杨婉笑了一声,弯腰凑到他面前,“邓小瑛,你不要说了,你的耳朵都烧得在动了。”
“什么?”
邓瑛刚要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却被杨婉摁了下来,“你很害怕是不是。”
“我没有。”
“你不知道,你自己不安的时候,有只耳朵就会动吗?”
邓瑛的手掌摊在了膝上,局促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不得不掩饰,只得无措地问她,“我……哪一只耳朵会动?”
“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杨婉打断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邓小瑛,你洗澡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帮你。”
邓瑛低下头,良久都没有出声。
杨婉也不再说话,握着他手腕安静地等着。
外面炉上的水已经烧滚了,咕噜咕噜地冲顶着壶盖。
“婉婉。”
邓瑛唤了杨婉一声。
“嗯。”
邓瑛犹豫了一下,抬头望着杨婉道:“你不是……让我听你的话吗?”
杨婉笑弯了眉目,牵起他的手道:“好,你下来,我去端水。
——
那一日,隔着温热的水,杨婉第一次看到了,大明这个时代带给邓瑛最实质的伤害。
那并不是一个多么丑陋狰狞的地方,但却足以将他规训成一个卑微而孤独的男子。
邓瑛闭着眼睛沉默地泡在水中,杨婉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触碰,几乎都引出一阵细细的痉挛。
杨婉趴在浴桶的边沿,轻轻拢起他散在肩上的头发。
“我给你扎个丸子头吧。”
她说着站起身,将自己的簪子取下来,挽起邓瑛的头发,一面扎一面道:“邓瑛,我已经看见了,和我想得一样。以后,你不准再乱说。”
邓瑛的声音有些不稳,“婉婉,你给我的已经不是对一个奴婢的怜悯了。”
杨婉拧过手腕,将簪子别进邓瑛的发中。
“从一开始就不是。邓瑛,自从我在海子里醒来,我就没怕任何的事,除了你。”
她低头看着邓瑛的脖子,“我唯一怕的就是救不了你,起初是怕救不了你的性命,后来怕护不好你的自尊,可是现在……”
她看着邓瑛的“丸子头”笑了一声,“我觉得老天爷让我来找你,也没瞎眼,邓瑛,幸好我来了,真的,幸好我来了。”
第117章月泉星河(五)你给我吃什么,我就吃……
夜里,杨婉也洗了澡,和邓瑛躺在一张床上。
邓瑛的手上和脚上都有伤,杨婉怕自己夜里睡不稳重,反而要伤到他,便刻意地贴着墙,与邓瑛隔出一段距离。
然而睡到半夜的时,邓瑛却还是被一只拍在他脸上的手给弄醒了。他睁开眼睛,杨婉面朝着他缩成了一团,一只手按在他脸上,另外一只手则握成了拳头,押在她自己的胸口处。
邓瑛将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把杨婉摁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地放回被中。谁知她却仍不肯安分,不一会儿又将手搭在了邓瑛的腰上。
邓瑛不敢再动了,仍凭杨婉得寸进尺地缩入自己怀里。
杨婉虽然睡着了,但却睡得并不踏实。
邓瑛隐隐约约地听见她在梦里唤他的名字,声音仓皇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但邓瑛不忍心将她唤醒,只能顺着她的头发,慢慢地安抚她。
其实相处地久了,邓瑛逐渐感知到了这个女子隐于内心的恐惧。
哪怕她从不主动表露,但只要跟着他,一无所有地躺在一起时,她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脆弱。那种脆弱,自她在镇抚司受刑之后就一直存在,然而,好像是为了压制住那种脆弱,她抗争地反而越来越厉害,有的时候,甚至不惜像邓瑛一样去自伤。
然而,比起邓瑛对自身的规训,对皇权的顺服,杨婉的抗争却一直都带着锋芒,她不认可邓瑛的命运,也不认可她自己的命运,甚至不认可杨伦,周慕义等人的命运,她总是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拼命地把他们往洪流之外拖拽。
历史没有改变过,但人心在变。
邓瑛无法跳脱出来,感知到自己内心具体的变化。但他发觉,他敢在衣衫单薄时,让自己的身子和她靠在一起。
他敢让残缺之处在她面前曝露。
他敢抱杨婉了。
窗外风声起,寒意丛窗隙里渗了出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着屋檐。
护城河上秋声渐起,邓瑛搂着杨婉,任凭她的膝盖抵在自己的两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