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很理解杨凤山,这不算养寇自重,充其量也就是明哲保身罢了。
要真是没有一个心思多的在这当靶子,难道让他自己站出来当靶子吗?
总得树立他的正确形象嘛,总得找一个对立的,不然被对立的就是他了。
这就是轧钢厂机关,办公室的人心中永远都有一个坏人。
李怀德就是杨凤山给众人设立的那个坏人形象,因为李怀德足够身份。
而细盘算,李怀德就真的坏吗?
也许吧,可是……
德行和行为有亏,别人就都没亏吗?
还是那句话,哪特么有那么多坏人,还不都是……自己干自己嘛。
李学武知道,如果有一天杨凤山还在厂长的位置上,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了李怀德那样的角色,恐怕自己也是坏人了。
很奇怪吗?
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人,是站在人群中间,走在前面,身为厂长的杨凤山。
如果有一天他不是厂长了,那他还有这份魄力来评价李学武吗?
可能吧,这恐怕得等他不是厂长了再说了。
李怀德如果没有这场东风,说不定还真不一定能干得过杨凤山。
不过没关系,李学武就属于那种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调解矛盾他不在行,但扇风点火嘛,他从小就干。
李学武并没有带着杨凤山等人太往里面走,也没有看太多的东西。
从山上下来,杨凤山同在训练场工作的同志们开了一个会,主要讲了生产和安全的关系。
也讲了在武装思想的斗争中,同时也要锻炼好身体,练好技能,保卫工厂,保卫工人。
会议上李学武作为保卫处负责人切实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着重讲清了学习和讨论之于生产生活的必然关系。
也讲明白了在保卫生产的过程中,学习和讨论在工作中的重要性,对于当前主要矛盾的理解和观点,以及在反对资产主义和不良作风问题上的要求。
李学武在理论上的研究和观点让杨凤山等人听的很认真,对于上面文件和精神的理解,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但现在听到李学武讲的,就都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每一次都能走对路,押对了宝。
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学武在讲话的最后,要求所有训练场机关、一线工作人员深刻学习厂、谠委下发的文件学习和讨论精神。
切实落实保卫处制定的建设和发展计划,扎实推进训练场思想建设以及训练项目的健康发展。
保生产,促学习,人人追求进步,人人争当标兵。
会议结束后,杨凤山作为厂长,带领李学武等人深切地同在训练场参训的轧钢厂保卫处以及其他分厂的保卫干事进行了交谈。
也表达了厂里对于他们甘于奉献,刻苦训练的支持和慰问提出了对于新时期轧钢厂保卫的要求。
在魏同等一众训练场干部的送别中,杨凤山招手示意李学武乘坐他的车,一同下山。
当车队离开训练场大院,路过红星村的时候,坐在车上的杨凤山指了指错落有致的村子对着李学武问道:“这就是红星村吧?”
“是,正是与咱们在安全、训练、生产等方面进行了深度合作和互联共建的村子”
李学武侧着身子介绍道:“因为是在山里,红星村的生活条件还是比较落后和艰苦的,与咱们厂进行了合作以后,生活水平和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提高”。
“嗯,这就是咱们厂作为城市生产力和服务周边的代表意义啊”
杨凤山点头肯定了李学武的介绍,感叹道:“在新时期保卫处率先走上实践和学习相结合的道路,为咱们厂提供了科学发展摸索前进的经验,也为咱们厂子思想学习的方向上提供了指引”。
说到这里,杨凤山点了点李学武的方向道:“你的工作是做的很扎实的,很有代表性的,不容易啊”。
“体量小嘛,好转身”
李学武正过身子靠坐在了座椅上,看了看下山的路,回答道:“保卫处借着人事变更的时机,整顿了办公纪律,发掘了年轻上进的青年干部,积极推进保卫专业化的建设,这必然是要给轧钢厂的保卫力量注入灵魂和活力的”。
“嗯,确实有这方面的客观原因,但主观原因也是不可以忽视的啊”。
杨凤山点了点正在下山的路,这一段他很有印象,走的很平整,不甚颠簸,不像最初上山的路。
“只有把工作做到位了,只有让成绩主动说话了,就不能看不见你们所付出的努力”
看着陡峭的山路,绝壁悬崖,高山流水,杨凤山也是很有感触的。
“这干工作不就是走山路嘛,你要上得去,也得下得来”
“道路是崎区的,是陡折的,是艰难的,更是吃力的”
杨凤山看着李学武问道:“那这山上的风景要不要看了?这登顶后的荣耀还要不要感受了?”
“呵呵,您的比喻很恰当”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紧张的厂长秘书,他也是很为杨凤山的这些话感到惊讶。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蹬绝顶我为峰”
杨凤山笑着道:“年轻的干部和同志总是要有舍我其谁的锋锐魄力的,总是要在最繁华的年纪绽放最美丽的花朵”。
“要敢于创新,敢于冒险,不要怕摔跟头,也不要怕吃苦”
杨凤山满眼希望地看着李学武说道:“年轻一代终究是厂里发展的未来和方向,你李副处长作为青年干部的排头兵、扛旗手,要把这种精神坚持和深化下去啊”。
“蒙您错爱了,水平一般,能力有限,能做的也都在努力做了”
李学武笑了笑,侧脸看着杨凤山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成家的原因,现在干工作也好,处理生活的事务也罢,都有种重担感,不敢在肆意妄为,凭借一腔热血莽撞了”。
“呵呵,这是好事嘛,说明人成长了”
杨凤山哪里听不出李学武话里的意思,笑着说道:“但谁又没有长大的一天?难道成熟了,长大了,事情就不要做了?”
“还是的嘛!”
见着李学武露出了微笑,杨凤山也是继续说道:“婚姻和家庭是一个干部成熟的表现,同工作一样,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你工作做的好,家庭也要照顾好嘛”。
“确实如此”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尤其是现在将闺女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这种身为人父的责任更是让我有些紧张,怕做的不够好,给她的不够多”。
“理解,我理解你的心情”
杨凤山笑着轻轻拍了拍李学武的膝盖,说道:“你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同志,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家庭上,我都很欣赏你,也为你的成长感到高兴”。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了将要到达的颠簸山路,杨凤山看着李学武说道:“轧钢厂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了,也到了最困顿的时间了,你我都在车上,这颠簸是大家共同要面对的,风雨同舟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李学武看了看杨凤山,挑眉问道:“厂长,你怎么就确定司机开的就是正确的路?还是您就这么信任开车的司机?”
厂长司机:“……???”
不仅正在开车的司机有点儿懵,就连坐在副驾驶上的秘书都有些懵。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堆问号来。
我特么走错了?
眼巴前就一条下山的路,不走这条难道走水沟啊?
还信任……
你信不信任我都得是我来开啊!
难不成还能是厂长来开我坐车在?!
秘书自然是理解李学武的意思的……一半!
厂长秘书现在想的是,李副处长可是保卫处的副处长,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司机有问题啊!?
要真是司机有问题,那一会儿会不会开河里去啊?
李学武的话问完,一时之间车里弥漫起了怀疑的气氛,谁都没有再说话。
司机有点紧张,手有点儿哆嗦。
而秘书看着司机哆嗦,他也开始哆嗦了起来。
不会真的说中了吧!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杨凤山管不住自己小舅子,还能管不住自己的司机?
杨凤山没有说话是在想李学武刚才所说的话,而不是怀疑自己的司机。
直等到吉普车下了山路,道路不在那么的坑坑洼洼,杨凤山也像是把所有的精神都浪费在了那段路上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司机并不重要不是嘛,重要的是你得告诉司机应该去到哪儿,而不是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指示”
杨凤山转过头来看着李学武说道:“至于我信不信任开车的司机,那得看我想要去哪儿,他错开的路还值不值得我去纠正他”。
司机:“%……没完没了了是吧!?”
李学武去也是轻轻一笑,没有争辩什么,随口说道:“也许吧”。
杨凤山深深地看了佛系的李学武一眼,这种不争可不代表他就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反而是不屑于认同。
他也是有自尊的,当然不可能一味地追着李学武谈这个事情,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也并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等回到了轧钢厂,两人很是坦然的在主办公楼门前各自从左右两边下了车,招呼过后各自回了办公楼。
主办公楼三楼,李怀德的办公室。
秘书刚刚出去,后勤处的张国祁走了进来。
李怀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牵扯,问道:“给你闺女的金鱼买到了?”
“呵呵,哪儿啊,张芳都多大了,还要啥金鱼”
张国祁走到李怀德的办公桌前面坐下,轻笑着说道:“是那天李副处长不去,我也就找了个借口熘了”。
李怀德拿着钢笔点了点他,略带不满的语气说道:“他年轻,你也年轻啊?”
张国祁眼角跳了跳,这特么没有亲疏远近的吧,凭什么李学武就可以明目张胆的跑路,我特么就不能跑?
李怀德的眼睛耷拉着,手上还在忙着文件的事,嘴里却是说道:“那么多人都参加,就你们两个不参加,让我怎么解释?这不是影响团结嘛”。
张国祁心想,您早都影响了,还有脸说我呢?
不过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是不敢说出来的。
“我这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呀,啊,就放弃厂里工人的利益啊,我就是不服”
张国祁也是会抓李怀德的在意点的,挑着眉毛说道:“我相信李副处长跟我一样,也是气不过她们的这种行为,我们都一样”。
李怀德再次看了张国祁一眼,哼了一声,道:“不一样,他是故意的,去了反而要被人说闲话,不去才更美,而你呢?东施效颦”。
说完这句,李怀德摆了摆手,道:“既然心里不服气,那就辩一辩”。
“怎么辩啊?”
张国祁听见李怀德的话心里就是一跳,他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别不是又让自己背锅吧?
嘿!刀怕对了鞘,他怎么想的,这事情就怎么照着他来了。
李怀德将钢笔拧上了,看着张国祁交代道:“听了上午的新闻了嘛?咱们厂是时候反省自身,重点批评那些藏在机关内部的资产主义人员了”。
张国祁听到这话瞬时心惊肉跳了起来,看着李怀德的样子,只觉得今天李副厂长叫自己来就是这么个目的。
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啊,为什么不是调度处和保卫处啊?!
其实他也不想想,后勤处瘫痪了,影响的是厂里,调度处瘫痪了,是要影响到外面的。
而保卫处嘛,要真的出了问题,那李学武非得炸毛不可,都敢给你来个全厂戒严不可。
所以柿子还得挑软的捏,就得后勤处来干这个活。
其实以前服务处在李怀德手上的时候这种事情交给服务处来干是最合适的。
无论是服务处的负责人,或者是服务处的职工,都是好这个的。
服务处管辖的人遍布厂区,要是说点儿啥事儿,造成一点啥影响,还真就是服务处来的方便。
可怎奈服务处划拨出了李怀德的管理范围后,这王敬章也特么开始三心二意了起来。
这孙子也是真够现实的,足足的一个有奶便是娘的主。
不过最近叫李学武收拾了两次老实的多了,轻易不敢着保卫处的边。
报复?
不可能的,王敬章是有点飘,但他不想找死。
保卫处那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邓副厂长都敢收拾,他王敬章算个屁。
要说起邓副厂长,最近可真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新买的大汽车也不爱了,职工居民区去的也少了,就连最喜欢的厂工人俱乐部跳舞的活动也不喜欢去了。
上班来就蹲在办公室,下班后就坐车回家,像极了等退休的老干部。
而造成这么个状态的原因是,他的司机和秘书接连被查,在保卫处里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样的审讯,把他的事情都撂了。
现在纪监的薛直夫天天往上面跑,即便是上下班遇见他了也都是冷眼望着他。
尤其是前两天那场会议过后,就有流言蜚语传了开来。
厂里机关人的德行都知道,听风便是雨,没事还给你折腾点儿事儿出来呢。
现在邓副厂长的司机和秘书被抓进去这么些天了,还没有放出来。
尤其是小车班司机逐个被保卫处叫过去做笔录,这事情眼瞅着就大了。
可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保卫处那边没动静了,而纪监那边有了动静。
得,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是有干部参与其中了。
保卫处的这一下子确实扎的太狠了,就连厂长杨凤山都被影响到了,不然今天也不可能去红星村等着李学武。
今天的事,李怀德清楚,倒是不用张国祁在这扇风点火了。
因为李怀德虽然不是充分信任李学武的正治立场,但他也不相信李学武会倒向杨凤山的那一边。
所以现在不能过分的刺激保卫处,便在这他期盼已久的时机中,给后勤处下达了大学习,大讨论,大批评的指示。
“要响应文件的号召,搞一搞学习,泼一泼冷水,自我反思,自我深省,咱们内部是否有这样的坏人,是否有这样的反对思想”。
“是,明白了”
张国祁的手有些抖,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见李怀德底下了头,便主动站起身告辞。
当走到门口刚要拉开房门的时候,却是听见身后传来了李怀德的声音。
很低沉,也很随意:“可以激烈一点,大胆一点,这是战斗,可不是请客吃饭”。
“是”
张国祁应了一声,拉开门便走了出来。
站在走廊上,张国祁只觉得自己身后一背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