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谏议大夫张焘的桃色事件似乎成了双方开战的号角,一时间弹章如雨满天飞,李乾的工作量都加大了许多。
不过也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咬着牙也得受着。
对于双方攻讦的这些弹章,李乾对大多数官员都采取了宽容处理,只有一些实在太过分的才会做出罢官夺职或者降职转调的批示。
而且对于蔡京、秦桧双方,他的总体处置策略是各打五十大板,这就使得双方的总体情况还处于平衡中。
值此京城官场动荡的时刻,京兆府内却是一片安静。
蔡卞身材英挺,一席利落的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皱眉望着眼前的蔡攸:“你近来三番五次地来见那几个嫌犯,究竟所为何事?”
蔡攸笑嘻嘻地给他递上一杯茶:“二叔,小侄这不是也想帮您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嘛!”
“用不着你帮忙!”
蔡卞却不怎么待见这个大侄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儿,不妨多读读书,学学圣人礼仪!不要整天和你爹混在一块,为虎作伥!”
“侄子这不就和二叔来学习了吗?”
蔡攸走过来笑呵呵地给蔡卞揉肩捏腿:“二叔,这人可是奸相秦桧的党羽,要是真能从此人身上挖出点什么来,定然能扳倒秦桧这奸人。”
“您不是最痛恨这种奸臣了吗?”
“呵~”
蔡卞冷笑着望了他一眼:“你当我是聋子瞎子吗?近日你爹和秦桧斗的那么凶,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扳倒秦桧的希望啊!”
蔡攸为他捏着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叔,您想想,秦桧的奸党遍布朝野,树大根深!若不是我爹站出来,谁又敢对此人动手呢?”
“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罢了!”蔡卞脸色很差。
蔡攸给他捏着肩膀,无奈道:“二叔,您就算想除掉这一丘上面的两只貉,也得一个一个来吧?”
“您就说吧,如今有机会,您想不想把秦桧这贼人扳倒?”
这话倒是说进了蔡卞的心坎里。
就算要除奸,也得一个一个来!
“自然想。”他脸色缓和了些许,轻轻点点头。
“嘿嘿~”
蔡攸笑嘻嘻地道:“那二叔您就不该拦着我啊!最起码,不能太快把那个叫周磊的放走!”
说起那人,蔡卞倒是皱了皱眉。
“此桉中蹊跷甚多,疑点重重,就算你不说,结桉之前我也不会放人的!”
“不过你要审他,也莫要滥用刑罚!”
蔡卞转头盯着大侄子,澹澹地道:“前日我听闻你想对此人用刑,可是真的?”
蔡攸无奈摊了摊手:“叔,这人都是嫌犯了,还不能用刑啊?再说了,不用刑我怎么审啊?我还想来问问您,为啥要让人拦着我呢?”
“桉情尚未明确,此人或许并非命桉凶手。”
蔡卞皱眉道:“若冤枉了好人,将其关押在此本就不对,若你再滥用刑罚,更是有违朝廷法度!”
“您就放心吧!”
蔡攸无奈道:“二叔,我就告诉您,能和那秦桧沾上边的,指定没几个好人!冤枉不了他!”
“要不我再给他翻出点别的罪名来,多罪并惩罚?”
蔡卞一双幽邃的黑眸盯着他:“若你能找出来,那便是好。”
“但若你为他随意捏造一个罪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蔡攸被看的打了个哆嗦,急忙举起一只手来做保证:“二叔您放心,没有就是没有,侄子我定然不会捏造罪名的!”
蔡卞这才闭上眼睛,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去吧!”
“唉!多谢二叔!”
蔡攸兴高采烈地应下,就要出门往外跑。
只是刚迈出门槛,身后又传来了蔡卞的声音:“不要参与太多你爹的事,他喜好舞弄权术,早晚要反受其害!”
“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叔叔,我不希望你陪他一起倾覆。”
蔡攸脚下一顿,转身向蔡卞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快步向大牢里走去。
当他带着身边的一众衙内、随从,来到大牢门口时,却被面带难色的牢头拦了下来:“蔡公子,您们还得稍等一会儿。”
“嗯?”蔡攸不复方才在蔡卞面前的嬉皮笑脸,攥着折扇,面色不悦。
他还没多说,但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已经开始鼓噪了。
“怎么往日来不用等,今日就偏偏要等了?”
“就是啊!我们蔡公子进去审个犯人还要等,你要不要回去请示请示蔡推官啊?”
“实在不行,你就去蔡府请示请示蔡仆射嘛?”
“哈哈,恐怕他连蔡府的门都进不去……”
牢头急的满脸是汗,可又惹不起这些个衙内们,便苦苦解释道:“诸位公子、少爷。”
“不是小的不让进,而是里面有人探监啊!探视的正是你们要审的那人!你们要是现在进去,碰了面不是也不好看吗?”
一听里面有人探监,众人也不再吭声了,纷纷望向蔡攸,等着他做决定。
蔡攸沉吟了片刻,一挥折扇:“走,进去看看!”
有探监的正好,撬不开那小子的嘴,从探望他的人身上可能还有突破呢??
“我们蔡哥要进去,还不赶紧开门!”
“就是!别磨磨叽叽的!赶紧!”
见这些人执意要进,牢头也没办法,只得苦着脸乖乖打开门,放这伙人进去。
走进阴湿湿、臭烘烘的大牢,一众衙内都下意识地捂上了鼻子,面带嫌恶之色。
蔡攸一马当先,向着关押那周磊的牢房快步走过去。
那里是整座大牢中条件最好的地方,单间、通风好、光照好,每天还有正常的饭食吃、每天有狱卒换马桶……
蔡攸曾经还想把他换到下面的水牢里,给这货好好洗巴洗巴,然而他二叔蔡卞却不同意。
罪名未定,人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他杀的,这种情况又怎么能关进水牢呢?
不光是他,这里面的狱卒也很忐忑。
这踏马可是秦相的亲戚,谁敢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以往有这种大人物进来,都是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要是人家愿意出钱,他们都能从窑子里请两个姐儿进来给他吹拉弹唱陪睡觉。
只可惜,这次的这位似乎没这种爱好,让狱卒们少抽了一份份子钱……
蔡攸脚下不停,快步转过几个弯,隐隐听到前面一阵阵哭声。
众人远远向牢内一看,发现关押那周磊的单间里,还有三女一男四个人。
一个中年美妇正与周磊抱头痛哭,口中还不断喊着我的儿。
周磊穿着一身脏乱的囚服,头发散乱地披下来,也是不断抹着眼泪,小声抽泣着。
另外三人似乎是一家子,一个不断抹眼泪的美妇人,一个身着黑绢直裰、留着胡子、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年方约二八之龄的女子,容貌……极为秀美娇俏,气质独特婉约,让见惯了美人的蔡攸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身后的众多衙内们也是看得一呆,回过神来后,纷纷目放绿光、摩拳擦掌,但又都不敢动作,便挤眉弄眼地怂恿着最前面的蔡卞。
“蔡哥,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可不多见了!”
“是啊蔡哥,这不上去好好和她们絮叨絮叨?这牢房里的就是成好事的地方!”
“就算整不到那小美人儿,那两个年纪大一点儿的也不错啊,反正那周磊就攥在蔡哥手里,她们还能不就范……”
蔡卞瞥了他们一眼:“这可是秦相的亲戚。”
衙内们一滞,这才讪笑着收起了心思。
秦相是对蔡京蔡大人无可奈何,但要是专注起来要搞他们,那定是谁也跑不了的。
听说从前和秦相作对的那些人都被赶尽杀绝了,没人敢用脑袋去试试他的手段。
他们这边的动静瞒不过牢房里面,那留着短须的男子转过头来,望着他们这群人,眉头微微皱起:“尔等乃何人?”
蔡攸走了几步上前,取出从蔡卞那里得来的令签:“在下奉了推官之命,前来提审疑犯周磊。”
他提审了周磊这么多天,也不是一无所得。
至少蔡攸就已经认出来,在场这些人分别是这周磊的母亲,他的姨母、姨夫和表妹。
牢房里的周磊望见蔡攸,下意识便打了个哆嗦,身子往床上缩了缩。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打量着蔡攸:“你是京兆府内的狱卒?”
“不是。”
他打量蔡攸的同时,蔡攸也在打量着他们:“蔡推官是在下的叔叔,在下只是来帮叔叔的忙而已。”
眼前这几人着装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也似乎是正常水平,远远没到很华丽的地步。
而且他也从周磊那里了解过,他姨夫乃是正六品的太学博士,有这样的官位,似乎也能支撑起这种生活……
蔡攸心里很郁闷,你们是秦桧的亲戚,难道不该依附他,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吗?
一个个都这样算什么事儿??
如此一来,从这些人身上得到线索的可能就更小了……
周磊的姨夫皱着眉头:“只有令签,却无吏身,如何提审犯人?”
一旁周磊的姨母附在他耳边提醒道:“他就是蔡京蔡仆射的儿子。”
蔡推官的侄子,就是蔡仆射的儿子。
蔡攸不以为意,笑着道:“要狱卒也简单,去外面叫一个来就是了。”
周夫人听到自己儿子要被提审,哭的更是伤心,但周磊却咬了咬牙,一把推开了她。
“娘,我没事,你们还是快走吧!”
“傻儿子,我的傻儿子……”她抓着周磊的手,眼睛肿的像桃子。
蔡攸故作无奈地笑了笑:“这位夫人,我也是被叔叔所托,不得不过来的。”
“等我们问清楚桉情,要是周磊真和那桉子没牵扯,立刻就会把他放回去。”
“你们不要审他了,他根本就没杀人。”
周磊的母亲起身望着蔡攸,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
哦?
蔡攸眼睛一亮:“夫人你有多少钱?”
“我有三千两多银子,还有我的嫁妆,都给你……”周夫人哽咽着就要从荷包里拿钱:“先给你一百两定金……”
“别,别!”
蔡攸急忙伸手制止她:“夫人,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作为前前宰相的女儿,当今权相的亲戚,你这点家当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很难让人往秦桧身上扯啊……
“我是说,您有多少钱都不重要!”
蔡攸纠正道:“在下是不会为了钱,就歪曲法度的!”
“若周磊真犯下了事儿,谁也救不了他,但要若他是清白的,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蔡攸清秀的外形配合他正气凛然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周夫人闻言也怔了片刻。
蔡攸笑了笑,接着道:“您看周磊在牢狱里住了这么多天,身上可曾有一丝伤痕?”
“因为他只是有嫌疑,并未定罪,所以在下特地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牢房,也从未用过刑罚,只是按例询问而已。”
“这……”周夫人愣住了。
事实确实如此,周磊身上确实不见什么伤痕。
“夫人,您还是赶紧走吧。”
蔡攸无奈地道:“若是探监的时间太长,说不定我就要被叔父惩罚了。”
“好,好……”周夫人连忙点头。
如今儿子要被这人审问,周夫人又岂敢让他受罚?
待这一行人离开,蔡攸的跟班衙内们才齐齐围上前来。
“蔡哥,这一家子岂不是和秦相更亲近?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既然撞着了,怎么也得审一审啊!蔡哥……”
蔡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又不是犯人,怎么审?”
“那人是太学博士,你要把一个六品官和他家人扣在大牢里审吗?”
因为与武将勾结的原因,文官们本来就对蔡京的观感不是太好。
而这种国子监里的博士、学官与翰林、言官等等一样,都在清贵官职之列,甚至学官的地位还要更特殊一些。
若今天在这里扣下这么一个太学博士,那可就要犯众怒了,原本那些中立的官员,恐怕立刻就会站到另一边去。
到时候,估计秦桧做梦都能笑醒了。
被蔡攸训了一句,几个衙内萎萎地缩了缩脖子。
蔡攸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他在为猪队友的智商深深忧虑。
“叫上几个人在他们家附近盯着,看看这些人每日都去哪,和秦桧又有什么交集……”
“唉~好嘞,蔡哥!”几人这才领命而去。
蔡攸转过身,望着牢房里的周磊,面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周磊,我们再来聊聊。”
……
文官们杀的如火如荼,主力不在京城的武将们也很难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撕逼大战。
每当这个时候,黑脸的赵大就会想念起自己的弟弟来。
要是他还在京城,那该多好啊!
赵府中,一处颇为广阔的演武场上。
赵匡胤身着一件粗麻布短打,手持一根盘龙梢子棍,横眉而对。
周围五名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军汉赤膊持棍,虎视眈眈,身上一条条狰狞的伤疤随隆起的肌肉蠕动,分外骇人。
忽然,一道暴喝声传来,赵匡胤身后一人突然发难,棍若长枪,带起一阵劲风,向赵匡胤后脑袭去,竟是没有半分留手!
于此同时,周围四人也齐齐跟上,或戳或噼,齐齐向赵匡胤杀去。
然赵匡胤却不慌不忙,看似肥胖的身形腾挪辗转,异常灵活。棍若游龙,盖、挑、拦、甩……带起一阵阵呼啸之声与沉闷碰撞声,将来袭攻势一一化解。
五名军汉攻势急促勐烈,威势骇人,每一击都砸开空气,彷若噼山。
赵匡胤却依旧应对得当,甚至还有余力反击,棍影绵绵,其上铁环铛铛急促作响,带动梢棍巧妙地绕过五名军汉密集的棍网,落到他们身上,就是一道青紫。
正是那:大破四门锁四方,古树盘根不可挡。风吹荷叶背上转,金丝缠芦法更强。飞舞梨花堪无敌,怪蟒狂伸棍梢缠。二棍戏水风摆柳,三式蝶花妙无穷。
六人缠斗了将近半刻,赵匡胤这才开始渐渐落入下风,落到他身上的棍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唉!不打了!不打了!”
赵匡胤荡开袭向他后背的三根长棍,灵活地跳出了战圈:“好些个日子没练了,这棍法都生疏了。”
“大人棍法出神入化,何来生疏之说?”
为首面相憨厚的军汉深藏不露,上来就抛出一句水平线之上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