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从温柔乡里暂时出来,坐上肩舆就往前朝走。
他躺靠在肩舆上,琢磨着王莽的事。
秦桧是真的说服不了王莽呢,还是说他故意要把这个难题抛给自己呢?
李乾思索了一会,想不出答桉。
或许是两者都有。
不过按理说,上层的文臣都不喜欢看见皇帝过多接触中下层的文臣。
若皇帝直接和下面的官员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可以直接发号施令,那他们的权力就会变相被澹化。
当然,王莽也不算是中下层文官,所以秦桧具体打的什么主意,李乾还真是有些不清楚。
不过无论如何,对王莽这个人,李乾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毕竟此人实在是有些……特殊,不仅在前世就是个极富争议的人物,在大乾也是如此。
李乾之前同秦桧说话时,秦桧就曾提到,礼部的王宗伯是个想法很奇怪的人。
“陛下,到了。”老太监提醒道。
“好。”
李乾下了肩舆,缓步来到政事堂。
这阵子他已经开始初步尝试那所谓的“票拟”制度了,让武媚娘与吕雉在奏章上票拟,而李乾则负责最后的部分。
如此一来,不仅减轻了他的工作量,还让李乾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之前他是遇到有疑问的奏章,才问两名小秘书的意见。
可现在无论奏章上事情的大小,武媚娘和吕雉都能写出她们的意见。
这样一来,李乾在看奏章的时候就有了更多的思路,有时候也会多考虑考虑,为何武媚娘和吕雉是这么想的,为何她们会有这种想法……
就算是李乾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在批奏章上,武媚娘与吕雉的天分都比他自己要高。
有些事情的处理上,吕雉要比自己做的圆滑,而武媚娘则更霸道一点,但也能把事情处理好。
当然,在两个后妃眼里,皇帝陛下智慧如渊,却不是她们两个可以揣测的,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另辟蹊径的奇思妙想,彷佛其后隐藏着另一番天地。
“陛下。”
见李乾进来政事堂,武媚娘和吕雉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就要起身:“王宗伯要来了。”
“肯定是秦相没拿下他。”
李乾笑着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奏章、小票。
“秦相都办不到的事,也只有陛下能办到了。”吕雉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李乾。
“见都没见,这谁说得准。”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对于王大宗伯嘛……朕倒确实有些了解。”
王莽的名头很大,前世篡位后也是面临着大量土地被兼并的局面,甚至比自己现在面临的局面都要坏。
当时的他便提出了更天下田曰王田,改奴婢为“私属”,私人不得买卖等一系列改革。
只是因为个人性格缺陷,时机不对,局势不适合,再加上一些外部因素,所以政策施行的一败涂地……
“陛下料事如神,对朝中的每个大人都了如指掌。”武媚娘过来帮李乾揉着肩背,一双带着贵气的丹凤眼中满是明媚的笑意。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对门口的老太监道:“宣王宗伯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去,武媚娘和吕雉也退到了侧间。
不一会儿,一身大红官袍的王莽就从堂外进来了。
“礼部尚书臣王莽,参见陛下。”
“起来,给王宗伯赐座。”
李乾笑着对老太监道,急忙有小宦官为王莽搬上圆凳。
“王宗伯来见朕,所为何事?难道是近日乡试有什么问题,还是说考官人选又有了变动?”
王莽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没想到皇帝陛下突然提到了乡试。
“回陛下,乡试并无差错,预计八月初九开考,如今各州贡院早已落锁,只待开考。”
乡试考官要从京城出发,提前半月赶到各州贡院,然后被缩进去,在里面一待就是半个月,期间不得进出、与任何人交流。
当然,在京城这个时间更长,几乎提前一个月考官们就得被锁进贡院。
“那就好。”
李乾轻轻点头,感慨着道:“说起乡试,这就快到八月了吧?想必朝廷的禁军已经快要行到吴国了,想想南郊的誓师,犹在眼前啊……”
王莽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皇帝陛下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回道:“陛下,朝廷兵马已进入陈国境内,若要到达吴国……想必得八月中旬了。”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咱们这边考着,那边估计就要开打了。”
乡试一连考九天,共分三场,初九开考的话,八月十八才能考完,秀才们还要在贡院里过一个中秋节。
“可惜出征在外的禁军将士们,中秋佳节也不能与家人团聚了。”李乾的话里有些感慨。
王莽皱了皱眉:“回陛下,将士们出征在外,为了朝廷作战,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乾轻声笑了笑,听说王莽当皇帝的时候,一场誓师大会只杀了一头猪,全军将士一人只分到了几滴猪血,搞得下面的军士纷纷造反。
这种抠门的角色想必也不能理解下面将士们的心情。
“不说这个了,王宗伯。”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既然乡试筹备顺利,你来寻朕,所为何事?”
经李乾这么一通打岔,王莽倒失了来之前的那种冲动,而是皱着眉头,缓缓道:“回陛下,臣是为了李格非的事而来。”
“李格非?”
李乾好似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这个人,笑着道:“王宗伯说的是他啊?此人升任礼部员外郎,是朕的想法。”
“不知秦相和你说了没有?”
“正是秦相和臣说的。”
提到这个,王莽之前的劲头儿都回来了,话里都带着几分硬气:“陛下,礼部四名员外郎都在其位,如今陛下欲再添人进去,恐怕于制不合。”
李乾一怔:“原来如此。”
“不过,王宗伯,礼部现有的四名员外郎,不能再帮他们调职吗?”
听到和秦桧一样的论调,王莽就有些生气:“陛下,员外郎何罪之有?为了配合李格非升任,就要被调走。”
“再说了,李格非此人,向来都是学官,一路在国子监内任职,如今贸然来到六部,定然有许多不适应之处,又如何能比前人做的更好?”
李乾闻言沉吟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王莽的想法。
不过他另有办法,笑着道:“朕提拔李格非,可不只是看他文章做得好,更是觉得他会成为王宗伯的臂助。”
“嗯?”
王莽闻言一怔,显然没想到李乾的这种想法。
李乾笑着道:“李博士的文章以古礼言时下之弊,向来崇尚人心复古,朕以为李博士若是去了礼部,定然会帮到王宗伯的忙。”
王莽却是愣住了:“李博士竟是这种人?”
现在也不叫李格非了,而是改称李博士。
李乾轻声笑了笑:“朕没必要骗你吧?”
“王宗伯是否了解过李博士此人?难道你不知道,就来寻朕了?”
王莽也不知怎得,突然老脸一红:“陛下,臣……”
“无妨。”
李乾笑着摆摆手:“你回去可以看一看李博士的着作嘛,他写的《礼记精义》、《史传辨志》等几部书,还是很有见解的。”
王莽这个人的性子就是如此,一味慕古。
前世他执政时,非常信奉儒家思想,认为天下要恢复到孔子所宣称的“礼崩乐坏”前的礼治时代,才可能实现政通人和。篡位称帝后,更是企图复古西周时代的周礼制度来治国安天下,还彷照周朝的制度推行新政。
如今李乾和他说话,只要照方抓药就行了。
“唉~”
王莽幽幽一叹,随后精神一振,起身拱手道:“陛下,臣这就回去读一读李博士的着作,若他真是如此稳重之人,那倒可以进礼部试试。”
“今日来此,是臣唐突了。”
只是听到皇帝陛下对李格非的描述,他心里就有些痒痒。
说实话,就算如今的礼部中,也很少有这种崇尚复古的人了,而听到李格非那些着作的名字,什么礼记精义、什么史传辨志,就让王莽心神一荡,之前对他隐隐的恶感顿时消失了大半。
能如此崇尚古礼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太差的!
“无妨。”
李乾笑着摆了摆手:“不知者无过,就算是朕读文章之前,也不知道李博士是如此厚重踏实的人。”
“现在人心不古,如他这么踏实的人可不多了。”话里还有几分感慨。
王莽本来都准备告退了,可闻言又抬头望向了李乾:“陛下也这么想?”
“自然如此。”
李乾故作古怪地望了王莽一眼:“若非朕也这么想,为何会欣赏李博士的文章呢?”
“难不成你你真以为是提拔秦相的亲近吗?”
王莽面上带着几分羞愧的同时,又重新坐回圆凳上,试探地望着李乾:“莫非陛下也觉得唯有效彷古礼,方能政通人和、治国安天下?”
李乾叹息了一声,心说那完全就是放屁。
“确实如此啊!”
“但如今人心浮躁,哪还有如王宗伯、李博士这般安稳之人?”
李乾负手起身,轻叹着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人心不古。
“陛下果真明君也!”
王莽当即兴奋起来,没想到皇帝陛下和他的想法竟然相似。
他也不着急走了,当即留在政事堂,一边说自己的想法,一边和李乾大吐苦水,一会儿说这个大臣不行,一会儿说那个大臣觉得他是神经病……
李乾就这样笑着听他诉苦,不时还出声附和两句,对王莽的想法补充一些观点。
王莽一味崇古的想法或许不对,但能做到礼部尚书,他在一些方面的想法还是很有见地的。
李乾和他深入地探讨朝政,只觉得受益匪浅。
两人聊了大半天,天色渐晚,王莽才意犹未尽地提出告辞。
“与王宗伯畅聊,如遇高山流水。”李乾恰当地表现出几分不舍。
王莽更是被他说的三迷五道,一个劲儿地感慨李乾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今天聊的还不畅快,改日朕再邀王宗伯进宫!”
李乾笑着起身送他:“对了,李博士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好!”
王莽豪气地拍着胸脯,对李格非这个有可能的“同道中人”满是好感:“可能那几个员外郎员外郎早就想升迁了呢?臣这就去寻秦相商量商量,看看把他们升到哪里去!”
“好。”
李乾摆手笑着送他远去。
待他离开后,李乾坐在桌子上看着票拟批奏章,武媚娘和吕雉从侧间走出来,武媚娘目中还带着几分隐忧。
“陛下,您真对王莽的复古之说很认可吗?”
方才谈话时,王莽甚至还提到了要以仁义教化,让坊间达到那种夜不闭户的情况。
武媚娘与吕雉一人曾在外艰苦谋生,另一人也是平民出身,自然知道这是绝对行不通,甚至要出大乱子的。
李乾批着桌上的奏章,轻声对两人笑了笑:“王宗伯的话,朕其实不是很认可。”
“但他毕竟是朝中老臣,是皇考提拔的股肱之臣,朕总不能和他闹的太僵吧。”
“如今朝中风气浮躁,也正是需要王宗伯这样的老成持重之臣平衡一下,而且他的很多想法也都是很有见地的。”
说实话,对王莽这个理想主义者,李乾的观感还是有几分复杂。
一方面,他有很多缺陷,但另一方面,这种为了目标不断奋斗的人才是最可爱的。
两女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在殿中点上灯火,又坐到李乾旁边,帮他批奏章。
李乾读着票拟上的娟秀小字,轻轻点着头,又对上面的意见改动了些许,然后又以朱批的形势写到了奏章上。
最后誊抄这一步,他不会再假手于人了。
毕竟本来天赋就差些,若是再懒的不行,那就彻底没救了。
吕雉在一旁轻声道:“至少,王宗伯方才说的、兴办义学、让百姓明礼仪之事,臣妾看来却觉得很好。”
他望着李乾柔声劝道:“陛下,臣妾却是知道,朝廷的许多政令到了郡县,百姓都不知道的。”
“有时候到了荒年,收成不好,朝廷愿意免除百姓的税,但告示贴了下去,百姓们却看不懂。那些地主便趁机和衙门差役勾结起来,说这又是要加税了……”
李乾闻言,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义学的好处?只是这其中却牵扯到一个很多问题。
办学的钱从哪来?先生又该从哪儿请?
而且在如今乡间,那种半大孩子一般都是要去下地干活的,若是去上学,那家里就平白少了一个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