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地只是一项,你咆哮公堂,蒙蔽严相和本县的帐要怎么算!”
“我……”
刘试堂气势一滞,小声道:“胡知县,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我还是生员,你也不能对我如何……”
他说着说着,又转头向严嵩,哭诉道:“严相,学生是鬼迷了心窍,学生已经知错了!”
“学生愿捐出三百两银子,帮朝廷修堤!”
严嵩一听有银子,迟疑了片刻,但视线余光又望见了堂中眼巴巴望着他的一干百姓,突然脸色一正。
这个刘试堂想必横行乡里,很不得人心啊,而且由于某个胖子的原因,严嵩对所有胖子都没怎么有好感……
“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干扰县衙司法,欺瞒父母官员……”
严嵩轻轻摇摇头,历数着刘试堂的罪行:“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为何如此是非不分呢?”
“学生……”刘试堂神色茫然,刚要接着辩解,就听严嵩淡淡地道:“既然书都白读了,那就不要玷污圣人之道了。”
“发往本郡学政,革去功名吧!”
“学生……”
刘试堂的胖脸刷地一下白了,嘴唇都在打哆嗦,惨叫着道:“严相!学生冤枉啊……”
“住口!你已无权再自称学生了!”胡宗宪厉喝道。
俗话说:破家的知县,灭门的郡守。
从这个顺口溜中便可知,一地父母官对治下小民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刘试堂最大的依仗除了他的亲戚之外,便是读书人的身份。
如今秀才的功名被革,胡宗宪便可随意将他搓圆揉扁,这才是他最恐惧的地方。
一想到他曾给胡宗宪使的绊子、两人之间结下的梁子,刘试堂一头撞死在公堂上的心都有了。
另一边的百姓们即刻欢呼起来,高喊着青天大老爷,声如雷震,甚至都传到了县衙外的大街上!
严嵩面上带着轻笑,双手下压:“并非本相,此乃陛下之决定,本相也只是按章办事而已。”
百姓们闻言纷纷认可,并表示,陛下自然是圣明的,他圣明就圣明在,派了严相这么一个好官来了咱们原武县……
刘试堂的案子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原武县,并有继续向周边县传播的趋势。
见识了他的下场,之前那些偷偷买地的大户纷纷吓住了。
一方面赶紧联系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另一方面悄悄把自己买的地退还了一部分,观望着严嵩与胡宗宪的态度与事态的发展,在惴惴不安中过日子……
翌日,原武县县衙后堂。
胡宗宪已经处理好了一应事宜,回来向着严嵩禀报。
“严相,百姓们都已经收回了被买的地,现在都已经回家了。”
“嗯,好。”严嵩抿着杯中茶水,面无表情。
其实他还在心疼那三百两银子,但在有些方面,有舍才能有得……
“严相。”
胡宗宪笑着道:“咱们原武县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这事,还有个戏班子里的老秀才听说了严相断这桩疑案的事。”
“他专门写了一个戏本,名为《严宰相智除贪官》,特地交给下官,来请严相看一看。”
“若是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他们戏班子里这就开始排练,争取过几天就在咱们这几个县来回唱了。”
严嵩眉头一皱,他要除个官,还用得着智除吗?
光听名字就感觉很不靠谱啊。
但昨天傍晚断的案子,就算这老秀才再文思泉涌,再消息灵通,想必也没这么快就写出戏本来,这应该还是胡宗宪的意思。
既然是这位爱将的想法,那看一看也无妨了……
严嵩接过胡宗宪带来的一摞戏本,开始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胡宗宪坐在一旁,嘴角带着一抹轻笑。
这戏本上对昨日的审案进行了大量的艺术加工,将刘试堂本色写成了鱼肉乡里的恶霸地主,民怨沸腾,但他在京城中有大官作为靠山,大家只能任由他作恶。
还淡化了他胡知县的戏份,并且将他加工成了一个赤胆忠心的知县,但是本事平平,只能任由刘试堂作恶。
此外,更是极大地加重了严相的细分,并且将他的形象加工成了一个智勇双全、两袖清风的大清官……不是,不能叫加工,只能叫本色出演。
那老秀才的文笔还不错,写的情节更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从开始的一段戏文描写了刘试堂是多么的蛮横霸道,多么的遭人恨,多少人被他搞得家破人亡什么的,就连知县也只能仰他的鼻息。
后来智勇双全的严宰相作为钦差来到了这里,有百姓上去告状,严宰相发现了这件事,开始查办刘试堂。
从刘试堂的身上,更是牵扯出了一连串的阴谋诡计,暗线重重,直指京城中的另一个大权在握的贪官。
虽然朝堂之中阻力重重,百官纷纷反对。
但宰相大人还是一力要为民除害,经过重重努力,除掉了这个恶霸刘试堂,顺便把京城中的那个贪官也连根拔起……
严嵩一口气儿看到最后,中间连口水也没喝,看完之后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尚可!”
严嵩微笑着,把戏本拍在了桌子上:“不过还有改进的空间。”
胡宗宪眼睛一亮:“严相请指教,下官洗耳恭听,定叫那秀才好好改进!”
“嗯。”
严嵩点点头,开始对剧情做一些细微的修改:“这刘试堂的依仗乃是一个姓和的官员,此人并未一直在宫中,而是同严宰相一起出来赈灾。”
“赈灾之时,这个姓和的大臣为了保护刘试堂,处处与严宰相做对。”
“而且此贼丧尽天良,侵吞赈灾粮款,兼并田产,哄抬粮价,戕害百姓,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横征暴敛,勾结敌国,结党营私,谋求篡位,构陷忠良,欺瞒圣上,蠹国害民……”
严嵩一口气儿说了半刻钟,没带重样儿的,胡宗宪一开始还点头应和着,最后听着瞠目结舌,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严相提出的考点。
咕咚~
严嵩说累了,灌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瞥了一眼胡宗宪:“汝贞,方才老夫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严相……”胡宗宪苦笑着,不知该怎么回。
“无妨。”
严嵩摆摆手:“老夫一会儿写给你就是。”
“还有,这姓和之人是个五短身材,肚子很圆,很胖,贼眉鼠眼,气量狭小,非常抠门之人,这点一定要记下。”
“待唱戏的时候,也要寻一个长相相似的人来演。”
胡宗宪无语,要不您直接点和大人的名吧?
他急忙笑着应下,但随后又迟疑着道:“严相,下官有个不负责任的猜想,不知当说不当说?”
严嵩皱了皱眉:“汝贞,你我之间,不必有这么多顾虑。”
“谢严相!”
胡宗宪当即躬身,试探着道:“要是真这么写戏本,咱们的戏在南岸是不是就……唱不了了?”
“如此一来,南岸的百姓还能知道严相的清名吗?”
严嵩一怔,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以和珅那狭小的气量,即便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事,也定然会被他万般阻挠。
可万一他能听出来,自己实在影射他呢?
“要不……还是委婉一些?”
严嵩皱了皱眉头:“这贪官不要姓和了?”
“严相英明!”
胡宗宪只是拱手:“下官全凭严相吩咐。”
“嗯……”
严嵩沉吟了片刻,还是道:“此人就改姓王,叫王申好了。”
胡宗宪差点晕过去,和珅的珅拆开来,那不就是王申吗?
您这哪委婉了?
严嵩却觉得不错,点点头道:“最后严宰相只是惩罚了刘试堂,却并未扳倒他身后的大靠山,王申。”
“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又如何斗得过人多势众,党羽众多的奸臣呢?”
“之后,这名奸佞依旧在祸国殃民,残害百姓,这样如何?”
胡宗宪只得点头,啊对对对。
严嵩笑着道:“如此一来,看戏的百姓定然就会对这王申更加愤恨。”
“行了,快去改戏本吧!”
“是,严相。”胡宗宪带着满腔的无奈,还是离开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投入严相的阵营,就不能再首鼠两端。
得罪和大人虽然无奈,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兢兢业业的小胖子还不知道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围绕着自己展开,此刻的他还在焦头烂额之中。
原因自然也是严嵩的一通操作。
南岸还在更周全的准备之中,可北岸打坝淤地的消息传到了南岸,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刚刚得到消息的大户们趁着消息还未穿尽,纷纷跑下去买田,和珅急令各地衙门,赶紧张贴告示!
得到消息的大户们自然不愿意,纷纷跑到了衙门去抗议。
济阳县,县衙后堂。
一众乡绅都跑过来拜见钦差和大人,苦苦相劝。
“和大人,自古以来,还未有不让买田这么一说呢!”
“是啊和大人,咱们民间百姓买地,朝廷也管不着吧?”
“之前买的地,都已经钱货两讫了,现在又说不算数,这让我们如何是好啊!”
“咱们一块发财啊!和大人,这地的买卖做好了,还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
众说纷纭,就是想劝说和珅,赶紧取消了这个限制。
和珅对这些乡绅始终维持着笑面,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有固定的模板回答:“此乃陛下亲自做的决定,本官也无权更改。”
“严相也是听的陛下吩咐,此事南岸北岸都是一样的,诸位不如去北岸试试,若能说服严相,本官就有可能让你们买地!”
不论大户们怎么说,他都是这么一句。
大户们无奈,有人苦着脸问道:“和大人,咱们不让买地,究竟要禁到什么时候啊?”
“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能买了吧?”
和珅下意识便答道:“此乃陛下亲自……”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改口道:“自然不是。”
“待官府登记造册完之后,便可以买了。”
“和大人……”
众大户听他说了不重样的话,纷纷一喜,就要继续纠缠。
可和珅又无奈地拍着手背,道:“诸位还是请回吧!”
“你们总不能让本官抗旨吧?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大户们闻言纷纷没了咒念,是啊,总不能逼着人家去找死吧?
和珅怕他们没了希望,又干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又笑着道:“不过若是陛下松了口,这地就能买了。”
“哈哈,和大人说笑了吧?”
“我们就是一些草民,哪能让皇帝陛下改了主意?”
“唉~和大人也太高看我们了……”
大户们打着哈哈离去,但究竟有没有想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数日后,大乾皇城,紫微殿。
李乾正在政事堂中勤政,和两个小秘书批着奏折,老太监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陛下,秦相求见。”
“秦相啊?”
李乾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请他进来吧!”
武媚娘和吕雉离开,老太监也出去引路。
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的秦桧便从堂外缓步走了进来。
“秦相,好久不见啊!快赐座。”李乾笑着招呼道。
三天一次朝会,三天一次讨论奏章,秦桧也不知道对皇帝陛下来说,好久究竟是指多久。
但他还是顺着这个话头,笑着道:“是,陛下,臣也甚是想念陛下。”
“秦相今日入宫有事?难道又是奏章出问题了?”
秦桧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道:“陛下,今日并非奏章之事,臣是为了荥阳郡原武县的一桩疑案而来。”
“疑案?”
李乾面上并无波动,但心中却隐隐起了疑惑。
难不成……这货就是荥阳大户们请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