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就算我不把他调离上军,纵然仲由勇猛无畏,但在大势的面前,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战死而已。
难道一个仲由还能阻挡我的意志吗?”
公伯寮回道:“仲由固然不可信,一个人也无法左右大局,您的决定我也没有任何异议。只不过……我今日要说的,并不是仲由。”
“喔?那你想说的是南宫适吗?他掌握着曲阜四门的开关,如果我们想要动手,他的确是个阻碍。”
公伯寮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南宫适。他虽然同样是夫子的学生,恪守周礼的原则,的但南宫适为人知退让、识时务,做起事来胆气不足。
换而言之,如果您能够尽快稳住曲阜的局势,他最多弃官而去,绝不敢与您争锋。”
阳虎的指节敲打在几案上:“既不是仲由,也不是南宫适,那你……”
公伯寮拜道:“阳子明鉴,我所想说的,正是菟裘大夫宰予。”
阳虎的眼睛缓缓睁大,他悠然起身,近两米的雄伟身躯隔绝了窗外的阳光,让公伯寮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出如虎般骇人的气势在房间内慢慢散发开来,公伯寮的头上禁不住凝出几滴汗珠,他喉结微微耸动,一时之间竟有些后悔向阳虎提出这个建议。
正当他想要退缩之际,忽然听见阳虎雄厚低沉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为什么是子我?”
公伯寮硬着头皮回道:“就像是我刚才所说,不论是仲由,还是南宫适,如果让他们单打独斗,是绝对不成气候,也无法威胁到您的大计的。
可如果有人能够将他们凝聚起来,那么仲由所能发挥的作用,就不单单是做个战死沙场的匹夫。
南宫适也会生出坚守职责的勇气,而颜回、公祖句兹、商瞿、公西舆如他们……”
阳虎不等公伯寮把话说完,便抬手将他打断。
公伯寮愕然道:“阳子?”
阳虎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这些人也的确有可能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也不怀疑子我拥有凝聚他们的能力。但我要问的只有一点,子我他为何要背弃我呢?”
“这……”公伯寮想当然的回道:“当然……当然是为了道义了。”
“哈哈哈!!!”
阳虎闻言哈哈大笑:“你觉得子我会为了道义背弃我?”
公伯寮闻言一愣,随后细细回忆了一下,还是觉得阳虎似乎太过自信了。
宰予虽然是孔门之中远近闻名的‘道德洼地’,仁义道德教育中的‘漏网之鱼’。
但那也分和谁比。
宰予再怎么说,也是夫子的学生,哪怕他在‘思想品德’这一项考核之中接近于孔门的下限。
但即便是孔门的下限,也远超鲁国平均道德水准一大截。
而鲁国的平均水准又超过天下人一大截。
面对犯上作乱这种事,宰予不反对就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现在阳虎却认为宰予会鼎力相助,这简直就是伯鱼当众谈离异——纯他娘胡吹大气!
但公伯寮又不能直接驳斥阳虎的言论,只得委婉规劝道:“也许子我他并没有阳子您想的那么不堪。”
“我觉得子我不堪?”
阳虎又是一阵大笑:“子我怎么会不堪呢?此人乃天下之俊杰!他与我一样,出身寒微,起于微末。
然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子我又比我更加出色。
虽然他的发迹与我的提携有关,但能在短短数年时间内,便位居上大夫之高位,这难道不正是他能力的体现吗?
至于所谓的士人品格,知恩图报难道不正是他志节的体现吗?
我对子我投之以桃,他对我报之以李。
为了帮我改善舆论,他创立《仁报》摇旗呐喊。
齐人辱我,他又在大野泽之战中覆灭高张水师。
阳州之战,更是不顾艰险,率军先登力战有功。
若非子我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我就算有心提拔他,也不可能在几年之中帮他连番晋位。
而子我应该也明白,设使鲁国无有我阳虎,他就算立下功勋,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的走到今日的位置。
由我来执掌鲁国的大政,这对于子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他为什么要反对我呢?”
公伯寮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径直问道。
“阳子言之有理。只不过,如果真像是您说的那样,不知道子我在答应帮助您取代孟氏的时候,是否曾向您索要过卿爵禄位呢?”
公伯寮此话一出,阳虎的表情蓦地一僵。
公伯寮见状,立马明白自己说中了关键之处。
紧张的心情一去不返,公伯寮的脸上多出了一丝笑容。
“您答应季寤、叔孙辄,立他们为孟氏与叔孙氏的新宗主,成为接替季孙斯和叔孙州仇的鲁国上卿,所以他们才会为您效死命。
公山不狃、公鉏极在季氏家臣中仇敌众多,如果少了您的帮助,他必然会遭到围攻,而失去费邑宰的职位。
而您又答应他事成之后,将授予他大夫的爵位,所以他也愿意派出费邑徒卒帮您成就伟业。
至于我这样的庸才,如果不是有您提携,是断然不可能获得司兵这样重要的职位的,而您又打算在大功告成后晋我为上士,因此我也愿意为您扫平道路。
但像是子我这样的人,既不缺乏名声,也不缺少功绩,他的贤能更是连您这样善于识人的明主都大加赞赏的。
就算没有了您的帮助,他也只不过是晋升的慢一些,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位居上大夫的行列。
现在鲁国常设六卿,季氏、孟氏、叔孙氏占据着三个上卿的席位,而这三个席位您已经决定由季寤、叔孙辄和您自己取而代之。
所以,您能够许给子我的,无非是下卿的职位。
但以子我的才能,他哪怕不去帮助您,短则五年,长则十年,难道他还无法取得下卿之位吗?
他何至于要冒着丢失现有爵位的风险,去追随您拼搏那本就十拿九稳的下卿之位呢?
更别说,现如今他甚至都没有向您索取过任何酬劳,便答应赌上身家性命来助您成就大业。
如此不合常理,有悖于人欲的举动,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感觉奇怪吗?”
阳虎越听脸色越黑,他将手背在身后,在房间内反复踱步。
忽然,他停下脚步,开口问道:“可我还是不相信子我会弃我而去。”
公伯寮闻言,来到他的身边拜道:“阳子素来爱惜贤才,这我可以理解。至于子我,他麾下的菟裘甲士虽然勇猛,但对于您来说,那三百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如此,您何不以商议大计的名义,下令召子我来一趟曲阜呢?
如果子我到来,则可以排除他怀有二心的嫌疑。
如果他推脱不来,那么……”
公伯寮没有把话说完,但阳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回到案前坐下,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随后,他将写好的书信交给公伯寮,吩咐道。
“传信的事,我也不放心别人去做。
这样,你马上带着信去一趟菟裘,见到子我之后,不要提我的名字,就说国君有要事相商,立刻让他上路,并陪同他一起返回曲阜。
路途中,不要多做停留,应当从速从快将他带到我的面前。
如果子我回头有什么责难你的地方,等他到来之后,我自会当面向他解释,你不必担心。
我虽敬重子我,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妙。
在大功告成之前,他就不要回去了,留在我身边出谋划策,也算是尽一份力,等到论功行赏时,我不会薄待他的。”
------题外话------
你不是我,但我还是希望你懂得我的伤悲。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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