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现在开始,应该改叫“苏家女儿”了。
她是不可能再来了。贺汉渚心里冷冷地想道。
那天在这里一晃不见的那道背影,现在想来,显然是当时她看到了自己,仓促躲避罢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蓦然起身,走出大门,上了车,在身后菊子太太追出来躬身的送别声中,驾车离去。
这个下着冷雨的寒冬深夜,他之所以独自驱车穿过漆黑的半个城池来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测。
现在,不过是证明了先前其实已呼之欲出的那个猜测罢了。
贺汉渚觉得,关于“苏家儿子”其实是“苏家女儿”的这件事,他完全不必有任何的惊诧。
然而,事实却是,他无法控制情绪。
根本就无法控制。
当真的从菊子太太的口中听到了那些符合她的描述,他依然感到震惊,极大的震惊。
以致于现在出来了,一时之间,仍然没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
苏家儿子是女儿?!
太蠢了!自己真的太蠢了。
现在想来,之前她也不是没有半点的破绽。除了先前想到的那些异常之处,他记得有一回被她顶撞,他生了气,随手操起文件夹要砸她,当时,她惊叫抱头。
如此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他却也完全忽略了。
甚至,当王庭芝告诉自己,觉得她像女人的时候,他甚至认为王庭芝的想法可笑。
为什么?一向自负聪明的自己,眼瞎心盲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贺汉渚问自己。
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做到她做的那些事的。
出众的学业和专业,在男人的世界里,她游刃有余,凌驾其上。
面对尸体时的冷静,甚至是毫无感情。
贺汉渚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见她执行医学解剖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能做到那样的地步。
除了专业,苏家这个女儿的性格,她的冥顽不灵,或者,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她的顽强,也是令他此前根本不会想到她是女儿身的重要原因。
贺汉渚从不知道,女孩也能倔强坚忍到那样的地步。
几个月前,当遇到了那些原本不是女人可以承受的事,被雨中罚跑,被粗暴的教官鞭笞,甚至,至今还被迫和男人混寝,连洗澡这种最起码的事,都只能来到这么远的一间浴室,她却竟都承受了下来,不但没有退却,还一一克服。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叫他想的到,她是一个女孩?
贺汉渚在震惊过后,又被一阵席卷而来的懊悔之情给攫住了。是强烈的懊恼和后悔。
他也无法想象,如果换做是自己的妹妹,被逼得去和一群男人同住,那将会是如何的情景。
苏家的这个女儿,她忍受的这一切,全都不过是因为当初自己的一念,和随后出口的一句话而已。
他的心里,涌出了一阵浓烈的自责和怜惜。
别的都还好说,现在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让她从男寝里搬出来。
贺汉渚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人还没完全从这种情绪里出来,忽然,又感到有点恼火。
就算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从小以男子身份示人,但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倔,非要和自己顶着来?遇到了这样的难处,竟也不肯有半分的示弱!
是她认定,即便来找自己说明情况,他也会冷血到毫无反应的地步,还是她根本就不屑于向自己说明情况加以求助?
或者……
贺汉渚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者,是她其实早就认定了傅明城,决意以他为依靠,所以即便再难,也根本不屑于来找自己?
从前,大概只是因为傅明城在家族里处境艰难,所以她体谅他,没告诉他关于她的实情和困境,免得他增添烦扰。
而现在,傅明城已经掌握傅氏,她觉得他开始有能力去保护她了,所以最近,两人往来频繁。傅明城大手笔捐款,她昨天又跟傅明城出去了。
她会不会很快就告诉傅明城她是女人的这个秘密?
或者,傅明城其实根本已经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仿佛一条吐着毒液的蛇,迅速地盘在了贺汉渚的心里。
他感到极是不快。又想到认识她后,从她这里收到的种种欺骗,方才的自责和怜惜之情,也荡然无存,甚至变得老羞成怒了起来。
苏家的女儿在骗自己,一直耍他。
不说她在自己面前千方百计地撒谎,企图隐瞒她为傅明城投河的事了。
自己全然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打算让她娶自己的妹妹,还大费周折,想办法给她治所谓的隐疾,结果却证实,自己就是个蠢货,被她骗得团团转的蠢货。
前方是道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