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至倏然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那人还在开着车,并没回头,背影一本正经。
苏雪至惊喜而开心,实在忍不住,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居然骗我!”
贺汉渚笑了起来。他一边稳稳地继续为她开着车,一边用轻松的口吻说:“礼尚往来。你替我做过司机,我效仿而已。”
苏雪至想了起来。那个晚上,她扮作他的司机,在大总统府的门外接到了他,还请他看了一场电影,打了一场小小的架,最后为了躲避警察,两人还躲藏在了中央公园里……
现在想起来,旧事依然清晰,便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她也笑了,笑着笑着,又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她用双肘撑着身体,人靠过去,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注视着前面那道专心替自己正开着车的挺拔背影,轻声问道:“今天的访客是谁派来的?要出大事了吧?”
贺汉渚没应,也没回头,他的一手继续握着方向盘,另手朝后探了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哄道:“回家慢慢说。你也累了吧,靠回去先休息一下。我车开得慢些。”
苏雪至摇头:“我不累。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出去了。”
贺汉渚一顿,车速慢了下来。最后,他完全地停了车,靠在路边,回头说:“多可惜啊,这么难得的大好机会。我重申一遍,我真的完全支持……”
苏雪至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可惜的,学术交流将来有的是机会。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外面的形势越来越不好了,对吧?所以现在,我最大的任务,是尽快造出尽可能多的青霉素,以挽救那些将要在捍卫国土的战争中不可避免遭到流血受伤的勇士们的生命!”
她对上贺汉渚投来的眸光,说道。
第199章(去年日人针对王孝坤的那次...)
去年日人针对王孝坤的那次行动遭到意外挫败之后,本已提上日程的战争计划被迫搁置。不过,在其决策层的内部,关于是否应当无条件地尽快发动战争的争论,其实一直都没有停歇。
战争自然力求速战速决。照军方原本制定的计划,一旦王孝坤死了,中国陷入混战,他们借机出兵,三个月内,拿下京师和重点的经济军事战略地区,再成立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傀儡政府,这样,整个中国就能彻底成为其殖民之地。
现在局面有变,以横川为代表的一派相对保守,对立刻发动战争的观点持谨慎态度,认为时机没到,贸然开战,万一计划受挫,战争拖延,恐怕己方也要付出极大代价。但另一派却无比狂热,叫嚣根本无需任何顾虑,应当马上出兵。他们声称,即便所有的中国人都上了战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由他们的军人组成的精英部队。
这种观点极受追捧,不但在军队,就是在民间,也成为了一种主流意愿。岛国上下,全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渴望对外战争的疯狂情绪里。只是在最高层,由于横川一派的反对,这才迟迟没有得以决定。
战争计划在搁置了一年多后,去年,岛国粮食欠收,矛盾变得愈发尖锐,激进派由此彻底占了上风,横川等人迫于情势压力,也不再阻拦。日人便利用此前已占领的半岛殖民地作跳板,制定了先行占领东北,再占领全中国的全面战争计划。
就在上月,日军用保护侨民为借口,炮击边境,开入军队。面对日人的挑衅,地方以大局为重自己不敢自作主张为由,一边消极应对,一边寻求中枢之援。王孝坤紧急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应对。自然有人主张,凝举国之力抵抗自卫,但不少人也声称,以当下之国力,决计无法战胜日人,切勿正面对抗,以免引发全面战争。倘若因此而扩战到全国,后果不堪设想。
据说中枢吵成一团。最后王孝坤指示地方,“以大局为重,尽力周旋,竭力御敌于国门之外“,却没有具体的措施,更不谈实质的支援。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放弃抵抗,是计划妥协,用那片国土来换取日人止步,只是没有明确指示而已。地方收到这样的命令,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周旋御敌“的结果,就是丢掉大半领地,从而令热河的尚云鹏首当其冲,面临异常严峻的边防压力。尚云鹏激愤不已,不愿放弃抵抗,又担忧仅凭自己的独力,无法撑住压力和局面。
今日的访客,就是他紧急遣来的密使。他请求贺汉渚出面,共商战事,以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局面。
苏雪至听他讲完经过,凝视着他,轻声问道:“所以,你是要走了吗?”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
“是。事态紧急,我已答应,明天就动身去往京师,无论如何,必须要让王孝坤做实质的抵抗措施。”
他的声音不重,却隐含着一种坚定的意味,见苏雪至没应声,他顿了一下,立刻解释:“雪至你听我说,我之所以这么决定,除了我和尚云鹏有私交之外,更是出于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底线。日人入侵之地,不但土地富饶,盛产粮食和木材,煤炭矿石这些战略物资,也是取之不尽。那里不能丢。如果不战便拱手相让,被日人所取,无异于以肉饲狼,让日人获得了一个能够源源不断供养肌体的大本营,将来,必会引发更大的灾难。只要有一线可能,现在就必须要将日人赶出国门,没有任何可退让的余地。”
他说完,见苏雪至依然没开口,恐她在担心,于是又安慰:“我相信国人多热血之辈,何况还有当地十万将士。上命未必就是他们所想。谁会坐看家园被占而无动于衷,只要还有几分血性,就会知道该当如何……”
“我明白。”
苏雪至点头,望着他沉静而坚毅的面容。
“你去好了,做你该做的事,我将以你为荣。”
贺汉渚深深地凝望着她,片刻后,忽道:“能陪我再去一个地方吗?”
苏雪至陪着他,来到了贺家祖茔的所在。
这是位于距省城几十里远的一处乡野,贺家的先祖在做官之前,世代耕读于此,近旁村落里的人也大多姓贺,算起来,几乎都是贺汉渚的远房本家之人。在这里,贺家至今还有一座老宅,是早年祭祖时用来暂居的住所。鲁二从京师跟来这里后,自己要求住了过来,看守祖茔。苏雪至曾随贺汉渚来过这里一回。那一次,她替郑龙王为祖父敬了香。
通往祖茔的野径狭窄,汽车无法通行。贺汉渚将车停在路口,随即带着苏雪至,在月光的照明下,两人步行,再次来到了祖父的面前。
鲁二将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半根杂草。苏雪至站在一旁,看着贺汉渚在墓碑前立着,月下身影静默。她没有发声,片刻后,见他转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走吧,回了。”他微笑道,朝她伸来手。
苏雪至却没有伸手给他,而是自己走到他刚才站的地方,说:“爷爷,我和烟桥下回再一起来看你,我们一言约定,你等着我们!”
她说完,朝墓碑恭敬地躬了个身,这才转过身,将自己的手插进了他的手掌中。
“好了,走吧。”
贺汉渚凝视着面前女孩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的面庞,没说话,片刻后,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原路而回。
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停步说:“累了吧?我背你。”
苏雪至摇头:“不累。我自己走,可以的。”
他坚持:“你累了。我来背你。”
“真的不用,我不累――”苏雪至笑着摇头,笑到一半,却见他已矮身下去,接着回头,示意她上他的背。
“听话,快上来。“他哄她。
“不累也没关系。我想背你。”
他又解释了一句,语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