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津布袋鸡是山东省夏津县的名菜,本是元代的官府菜,后传延至今,以内里软嫩,馅料清香,味美不腻而闻名,这道菜所用到的特殊技艺是整鸡出骨。
某鲁菜大师蒙眼仅用四分钟就可完成整鸡出骨,因而被载入吉尼斯记录。大屏里显现出后厨的景象,顾明礼虽然未蒙眼,但从下刀到取出鸡骨架,大概也就四分半钟,已经是很了不得的速度了。
将水发口蘑,干贝、海参和蛋糕切丁,沸水焯过,再放入玉兰片、猪肉、葱姜调料等煸炒,从鸡颈刀口处装入鸡肚内,即成“布袋鸡”。
将“布袋鸡”用蜜水刷过放入油内煎炸,待皮面呈淡红色时盛入碗内,加入高汤入笼蒸热取出。最后将蒸鸡的原汤盛入炒勺内,再放入清汤、鸡蛋花、马蹄及淀粉勾芡,沸后撇去浮沫,浇在鸡上即成。
整个制作过程繁琐又讲究火候,顾明礼做起来却得心应手,连汗都未流一滴,仿佛做得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鲁菜分为济南、胶东、孔府、博山这四大流派,鱼莜祖上虽是御厨,但都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曾爷爷开得酒楼就坐落在胶东,其拿手的北味宫廷菜也有着当地胶东菜的影子。
鱼莜看顾明礼的做菜手法和习惯,却是承自孔府一脉。
孔府膳食的食材用料广泛不忌,上至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下至蔬菜瓜果等,皆可入菜。但制作讲究精美,侧重调味,火候大多炖至菜品酥烂柔滑,口味则以鲜和咸为主。
若菜系派别也有阶级之分,那么因为地处海滨,擅长烹饪小海鲜,食者也多是渔民的胶东菜只能算是平民阶级,而孔府菜则是这四大流派里的上流贵族。
孔府作为历史最久、规模最大的世袭家族,历百余代,常有帝王朝对其加封。
日常生活中,孔子曾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孔府历代主人也遵循着先祖的遗训,对菜品的要求精益求精,穷尽奢华,此外还常接待圣驾以及各级前来祭孔的高官,因此孔府经常设宴,对宴席类的菜品很有研究。
鱼莜有点奇怪,顾明礼并不姓孔,俨然不是孔府传人,为什么会对孔府菜如此熟练呢?
另一边,徽菜代表人杜春霖也毫不示弱,祭出了传统用具“火篮”。
火篮由四部分组成,分别是外筐、内胆、火篮盖与火筷,是一种用于严冬取暖的竹编工艺器具。
用精细的山竹削成青篾、采用传统的竹编技艺编制成外筐,有点像现在的竹制便当盒,但是个头大上许多。它的主要作用是盛放火篮内胆,铁皮钣金制作的内胆像一个小香炉,里面是作为燃料的硬炭与炭火,往往都被一层滚热厚重的炉灰覆盖着。
插在火篮手柄之上的两根长长的筷子就是火筷,黄铜打造而成环形链条将其拴在一块,用来拨动木炭,以保持火篮的温度不变。
这东西跟鱼莜在苏州区比赛上拿出来的“一品锅”类似,是个现世难寻的老物件了,据民俗学家们考证,偌大中国只有古徽州地区才有“火篮”这种工艺。
徽菜因徽州商人的崛起而兴盛全国,又因徽商的没落而走向衰弱。曾经,徽商走到哪,哪里就有徽菜留下,在那个徽厨遍天下的时代,徽菜馆几乎开遍了全国各地。
徽州人的精明之处在于,他们不仅继承了徽菜传统烹饪的优良之处,走遍异乡各地的同时,还吸取了各派众家烹饪之所长,促使徽菜不断壮大。
这火篮的发明也与徽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古徽州时期,男孩们在小小年纪就要远离家乡,前去闯荡,乘船沿着新安江顺流而下,前往杭州等富庶之地学做生意,直至告老还乡。
为了能使出门在外的家人吃到新鲜的竹笋,一解乡愁,天不亮时,徽商的妻女们就会登上问政山去挖问政笋。洗干净竹笋、切薄片,与火腿肉一块放入瓦罐,添上水,盖上盖子,放于燃着炭火的火篮上。船一边沿江直下,瓦罐里一边用文火慢炖着竹笋,直到抵达杭州。
淡红色的布袋鸡卧在盘中,上面清淡的汁水淋漓,刨开鸡肚,内里稠厚的馅料更是如同火山岩浆缓缓流淌出来。而安置在火篮里的砂锅,里面汤汁在汩汩地冒炮,月牙白的笋片和粉嫩的火腿上下翻滚,在编织竹篮古朴的造型下,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对故乡对徽菜的记忆。
“单纯论技艺的难度,布袋鸡更考验技法,若论饮食文化与工艺传承上,火篮问政山笋火腿又更胜一筹,这两道菜都完成得不错……”
看着师父一本正经地拿着话筒在台上点评,鱼莜恨不得冲上去揪着他的花领结质问他,你的土味家乡话呢?你平时对我一口一个臭丫头呢?现在套上马甲装王八,骗谁呢?
看着周围观众各个听点评听得专注,眼神里流露出敬佩的神情,鱼莜默默抬手扶额。
演,还是师父会演啊,要是在场的观众和选手知道师父平日里是怎样邋遢又不着调的形象,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顾明礼在热菜上和杜春霖打了个平手,在前菜和甜品上略领先了两分,最终赢得了这场比赛。
顾明礼好似早就遇见了这个结果,从上台到公布结果,嘴角噙着的淡淡笑容都没发生过丝毫变化。
比赛结束,观众们纷纷离场,鱼莜却一路逆行,朝评委席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袁园喊了两声“鱼莜你要去哪儿”,然而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消失在穿行的人潮中。
现场导演一直在催促观众们迅速离场,无奈之下,袁园只得和□□先行离开了比赛场地。
几位评审也已离场,而主评委鱼连海好像在等人,仍坐在座位上喝茶,迟迟未离去。
鱼莜走到评委席桌前,瞪着杏眼,正欲开口,一道温润的嗓音抢先在她身后响起:“鱼老先生,家师已在酒店定好了晚宴,想请您和您孙女一起吃顿饭,叙叙旧,还望您肯赏光。”
鱼连海放下保温杯,笑眯眯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丫头啊,人家这么诚心地邀请咱们了,咱们先去吃饭,在这坐了一下午,师父也饿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鱼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顾明礼早就知道她和鱼连海的关系?然而师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先把一肚子疑问先憋了回去。
师徒俩跟着顾明礼回到暂住的酒店,乘坐电梯上到二楼。
酒店一层的大厅是为房客们提供的自助餐,二楼则是点单制,价格不菲,虽然周围也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位客人,但整体上要安静许多。
一进餐厅,就见一位戴着瓜皮帽,身穿深黑亮面绸缎的宽袖长衫的老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桌边搭着一副龙头拐杖,脊背挺直地靠在椅背上,颇有些派头。
见他三人走过来,老爷子站起身来,眼角的鱼尾纹笑展开,嗓音有些粗粝:“连海,一别快二十年,你近来可好啊?”
鱼连海面上亦带着客套的笑:“还好还好,顾老,我瞧你身子骨也还硬朗得很呐。”
顾老爷子挥挥手:“我是不行了,现在走路都要拄拐了……”
顾明礼加快步伐上前,扶着顾老的胳膊让他坐下,鱼连海和鱼莜也在他对面落座。
顾老爷子的目光落在鱼莜身上:“这是你孙女莜莜吧?”转而对鱼莜笑着说,“恐怕你不记得了,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那时候,她才两三岁,肯定记不得了,”鱼连海目光未动,仍看着顾老,口中跟鱼莜介绍道,“这是顾老先生。”
“顾老先生好。”鱼莜顺着师父的话,乖巧地问好。
顾传璋笑着点点头,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慈爱和欣赏:“连海啊,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子女辈的孩子从小在外面看惯了花花世界,不愿意回来学老本行,反倒是孙儿辈的争气,肯沉得下心来学艺,不然,我们这辈子苦练出来的技艺,怕是要带到棺材里去喽……”
鱼连海干笑了两声,附和:“正是,正是。”
鱼莜看了眼师父,又打量了顾老两眼,以她对师父的了解,他要是真心待一个人,不会这么端着讲话,更不会用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语气。师父跟这位顾老爷子的关系,恐怕不仅仅是旧友这么简单。
服务员把热腾腾的菜肴上桌,顾明礼也起身为两位长辈的杯里斟满了酒,顾文璋看着徐徐斟满的酒杯,话锋一转,忽然随意地问道:“靳城那孩子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