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容珺闻言,看着长公主,略微笑起来:“五公主自幼病弱,寄养佛寺,如何在飞羽苑长大?母亲怕是记错了。”
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
容珺起身,垂眸理了理衣袍,凤眸温柔的弯着,笑如春风:“母亲贵为公主,自然知晓大凌驸马婚后都得住在公主府,您对父亲情根深种,是以心甘情愿入住国公府,儿子亦对五公主情恨深种,不舍得她这样的委屈。”
长公主脸上笑意明显淡了许多。
她哪里听不出容珺这是在指桑骂槐,变相说荣国公对她不够上心,才舍得她受这种委屈入住国公府?
容珺微微拱手,轻声道:“五公主如今背靠温岑两家,又与三公主、温贵妃亲近,深得皇上宠爱,还请母亲莫要再提起此事,否则传到皇上耳里,怕是要误以为您对皇上收的这位民间公主有什么不满,进而影响到二弟的前程,那就不好了。”
两人一言一行落在旁人眼底,依旧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长公主脸上虽仍笑着,心底的怒火却是翻腾不休。
容珺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自从那次荣国公惹怒明帝被罢官之后,长公主为此与明帝大吵一架,姐弟俩之间的感情就淡了许多,明帝甚至对她大不如前,连带以前给她的那些特殊待遇及对容子扬的关爱都收了回去。
长公主的确是尊贵的,但再尊贵也尊贵不过帝王,为了容子扬,容珺相信她不会轻举妄动。
回到飞羽苑,容珺眉头微蹙,长公主所言不假,的确好好翻修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冷笑了下。
看来长公主还真想让云娆跟她一样,委屈自己住进国公府。
容珺一步一步缓缓踏进飞羽苑,脑中闪过一段又一段的回忆。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领着小丫头进到飞羽苑时,她那双乌溜溜大眼,东张西望的模样。
“公子,以后这里就是奴婢的家了吗?”
六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的问着他,脆生生的声音很是可爱,讨人喜欢,一双眼又亮又明媚,盈满简单而又纯粹的幸福笑意。
当时他不以为意,也没什么耐心,懒得跟她解释那么多,只淡淡的嗯了声。
捡她回来不过一时兴起,不过是被她那双亮得勾人的明眸吸引,不过是听到她年纪刚好与妹妹相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当下为何会那么执着,非得将人带回来,给自己找麻烦。
容珺从来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她心中所渴望的。她是真的将这小小的院子当成自己的家,不止将他当成恩人,还将他当作她唯一的亲人。
跟前跟后的喊他公子,笑得眉眼弯弯,又娇又甜,特别的会撒娇。
容珺起初以为,她真的很容易就满足,只要给她一点点关心,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像快乐得得到全世界一样,单纯可爱得令人心疼。
后来渐渐发现,她只是害怕再一次被抛弃,是以总是下意识的、自不觉的,讨好任何人,来到飞羽苑短短数日,便讨得大半奴仆喜爱。
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容珺想,后来自己对她逐渐纵容和与众不同,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为了讨好所有人活着有多辛苦,他最清楚不过,他突然想,这个和妹妹同年相仿的小姑娘,不该也走上这条路才对。
那么双明亮干净的眼眸,犹似黑夜里指引的星光,就该一直保持着单纯与快乐。
不该跟他一样,永远都戴着虚假笑容,久而久之,就连自己都忘记一个普通人生气时究竟是如何模样。
容珺走进屋内,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房中的一切。
这里曾是他们的家,如今却不是了,桌椅床榻都被换成了新的模样,容珺扶着桌子落座,不以为意的轻笑了下。
再过十日,他们便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他可真是太期待了。
容珺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铁笛,扫视屋内,没一会儿,就见云笙神情微妙的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岑大人差人送来的。”
容珺接过信,摊开轻扫一眼,难得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信里写了两件事,一为明日云娆要陪温延清上街,二为太后娘娘已经指派试婚宫女过来荣国公府验收驸马能力,要他好自为之。
“公子,宫里来了人,说是……”云笙有些难以启齿。
容珺淡定迭起信纸,置于烛火上烧毁。
“让他们回去,就说我重伤未愈,待成婚那日,再由公主亲自验收即可。”
云笙愁眉苦脸:“小的刚才也这么说了,可是来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姜公公,气势逼人,小的实在推拒不了。”
容珺漫不经心的点头:“如此,你便进宫将钟院判请来,让他好生与这位姜公公谈上一谈。”
明帝早就知道容珺与云娆的过往,自然清楚根本无需试婚,容珺也早就想到太后会派人过来,事先想好对策。
幸好,钟院判虽是个纯臣,却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在取得明帝同意的前提下,已经答应他,到时若是太后或皇后试婚宫女过来,为他出面推拒。
翌日。
清云楼雅间内,陆君平懒懒散散的倚着窗栏,一脸难以置信的摇着手中折扇。
“不是,你跟我五妹都要成亲了,还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看着她吗?”
两人今日依旧是在清云楼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内,一眼望去,将保德大街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与云娆并肩走着的温延清,和跟在他们身后的岑煊及钟钰,还有围绕在他们身旁的侍卫与丫鬟婆子都尽收眼底。
容珺指尖轻敲铁笛,冷冷垂眸往下看:“成亲前几日不宜见面。”
陆君平:“……?”
“那也是成亲前三天的事,现在离你们大婚之日还有整整九天,”陆君平觉得荒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而且,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将这种风俗禁忌放在心上的吗?”
容珺不说话,盯着温延清的目光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
之前,他也曾与陆君平坐在这个位置,亲眼看着岑煊买冰糖葫芦给小姑娘,没想到现在他又同样坐在这儿,看着温延清笑容温柔的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到云娆手中。
为什么他们都要送她冰糖葫芦?他怎么不记得娆儿有这么爱吃冰糖葫芦?
容珺的杀人视线实在太明显,温延清与岑煊很早就察觉到,温延清连想都不用就知道容珺肯定又偷偷摸摸躲在暗处偷看。
岑煊抿直的嘴角则是不明显地往上翘了翘。
容珺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云娆与钟钰浑然不知,姐妹两人此时已并肩走在一块,一人一个豆沙馅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看得人心里痒痒,嘴都馋了。
“阿钰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来相府找了?”云娆还记得今日的正事,慢慢的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
钟钰小口小口咬着冰糖葫芦,口齿同样有些不清:“我娘听闻温家两位年纪比我小的姑娘都要成亲了,突然着急起我的婚事,忙着帮我安排相看对象,我根本就还不想成亲,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忙得没时间相看。”
她声音虽然不大,耳力极好的岑煊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原本上翘的嘴角蓦地抿成一直线,轻快的目光亦飞快凝结成霜。
云娆虽然没看到岑煊的表情,却早在钟钰说的同时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前世阿兄得知阿钰要和人相看之后,可说急得不得了,她就不信这一世的阿兄听到之后,会无动于衷。
云娆像是不嫌事大般,随口说:“我二哥哥和阿兄都未成亲,你也都认识,阿钰与其和别人相看,不如从他们两人之间挑一个。”
钟钰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噎,冰糖葫芦堵在嗓子眼里,猛地掩唇咳了起来。
云娆见她咳得面红耳赤,一边焦急地帮她拍背,一边说:“我两个哥哥都很优秀,还都是京城四俊之一,这京城里找不出比他们更优秀的儿郎了,阿钰真的不考虑吗?”
饶是钟钰平时大大咧咧的,听见云娆这一番话,也忍不住耳根微红,用力地咽下糖葫芦后,哭笑不得道:“阿娆你可真是……如今快要成亲就不害臊了?啊?”
云娆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小声嘟囔:“我、我哪有,我只是觉得你当我嫂嫂也不错。”
钟钰又是一阵猛咳,好半晌,才勉为其难的憋出一句:“我娘的确说过,温二公子要是能收敛心思,的确不错。”
岑煊:“……?”
钟夫人看人的眼光不太行啊,温延清那浪得叫人没眼看的名声叫不错?
温延清自负自恋惯了,听见钟钰的话,笑意惫懒的桃花眼倒是得意又满意的弯了起来。
“钟夫人好眼光。”
“呵。”岑煊不以为然的冷笑了声。
云娆听见阿兄的冷笑声,霎时忍俊不禁。
阿兄,你可要加油啊!
云娆直到回到相府,都不知此次出游容珺又躲在暗处偷看自己。
两人虽然没有见面,容珺倒是天天都让云笙送东西过来,有时是他的亲笔书信,有时是她的画像,然不管送了什么,总会附带一串豆沙馅的冰糖葫芦。
云娆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第四日、第五日,云笙仍天天带着一串冰糖葫芦过,她才缓缓意识过来,自己和二哥哥上街那天,容珺肯定看到了。
但是,他分明就看到了,为何没有出现呢?怎么不再像以前那样气急败坏的吃醋呢?
云娆百思不解,心里一日甜过一日。
大婚之日很快就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