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逾墙搂处子,结阵困郎君(2 / 2)

碧血剑 金庸 10266 字 2023-08-21

gu903();“他本来眉头深锁,坐在椅上,以为我和家里的人串通了下毒害他,十分伤心难受,也不想动手反抗,听我这么说,突然跳了起来,很开心的道:你不知莲子羹里有毒我端起碗来,见碗里还剩了一些儿羹汁,一口喝下,说道:我跟你一起死他一掌把碗打落,但我已经喝了。他笑道:好,大家一起死转头向他们骂道:使这种卑鄙阴毒的手段,你们也不怕丑么“大伯伯怒道:谁用毒了下毒的不是英雄好汉。你自恃本领高,就出来斗斗”他说:好就出去和他们五兄弟打了起来。他喝的莲子羹里虽没毒药,但放着他们温家秘制的醉仙蜜,只要喝了,慢慢会全身无力,昏睡如死,要过一日一夜才能醒来。这些人哪,还舍不得用毒药害死他,想把他迷倒,再慢慢来折磨他。他们他们当真是英雄好汉”

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怨毒,只是她生性温柔,不会以恶语骂人。

温方施怒道:“这无耻贱人,早就该杀了,养她到今日,反而恩将仇报”青青道:“我娘儿在温家吃了十几年饭,可是四爷爷,我这两年来,给你们找了多少金银财宝就是一百个人,一辈子也吃不完吧我娘儿俩欠你们温家的债,早还清啦”温方达不愿在外人之前多提家门丑事,叫道:“喂,姓袁的,你敢不敢跟我们五兄弟一起斗斗”

袁承志前两日念在他们是青青的长辈,对之礼数周到,这时听温仪说了他们的阴险毒辣,不觉满怀愤怒,叫道:“哼,别说五人,你们就是有十兄弟齐上,我又何惧”

温仪冷笑道:“那天晚上,他们也是五兄弟打他一人。本来他能抵敌得住的,但他喝了醉仙蜜之后,越打越是手足酸软,他们五兄弟有个练好了的五行阵,打起架来,五兄弟就如是一个人”温方山喝道:“阿仪,你吃里扒外,泄温家的底”

温仪不理父亲的话,对袁承志道:“他急着想击倒五人中的一人,就可破了这五行阵,但他摇摇晃晃的越来越不行。我叫道:你快走吧,我永不负你”她这一声叫唤声音凄厉,似乎就和那天晚是叫的一样。青青吓怕了,连叫:“妈妈”袁承志说道:“伯母回房休息吧,我和令尊他们谈一谈,明儿再来瞧你。”

温仪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不,不,我在心中憋了十九年啦,今儿非说出来不可。袁相公,你听我说呀”袁承志听她话中带着哭声,点头道:“我在这里听着呢。”

温仪仍然是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放,说道:“他们要他的命,可是更加要紧的,他们想发财。他再打一阵,身上受了伤,支持不住,跌在地下,终于终于给他们擒住了,我扑到他身上,也不知是哪一位叔伯将我一脚踢开。他们逼着他交出藏宝的地图来。他说:那图不在我身上,谁有种就跟我去拿。

他们细搜他身上,果然没图。这样就为难啦,放了他吧,等药性一过,可没人再制得住他。杀了他吧,那大宝藏可永远得不到手。最后还是我的爹爹主意儿高明,哈哈,好聪明,不是吗那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我也晕倒了。等我醒来,他们已经把他的脚筋和手筋都挑断了,教他空有一身武功,永远不能再使劲,然后逼着他去取图寻宝。真聪明,是不是哈哈,哈哈”袁承志见她眼光散乱,呼吸急促,说话已有些神智失常。劝道:“伯母,你还是回房去歇歇。”

温仪道:“不,等你一走,他们就把我杀死了,我要说完了才能死他们押着他走了。还有崆峒派的两名好手同去。

人家都想发这笔横财。但不知怎样,还是被他逃脱了。多半是他给了他们一张图,他们一快活,防备就疏了。他们很聪明,我那郎君可也不蠢哪。他们七个人拿到这张藏宝图,你抢我夺,五兄弟合谋,把崆峒派的两人先给害死了。”

温方义厉声骂道:“阿仪,你再胡说八道,可小心着”

温仪笑道:“我干么小心你以为我还怕死么”转头对袁承志道:“哪知道这张图却是假的。他们五人在南京钻来钻去搞了大半年,花了几千两银子本钱,一个小钱也没找到,哈哈,真是再有趣也没有啦。”

温氏兄弟空自在亭外横眉怒目,却畏惧袁承志,不敢冲进亭来。

温仪说到这里,呆呆的出神,低声缓缓的道:“他这一去,我就没再得到他的音讯。他手脚上的筋都断了,已成废人。他是这样的心高气傲,不痛死也会气死”

温方达又叫:“姓袁的,这小贱人说起我们温氏的五行阵,你已听到了,有种的就出来试试。”温仪低声道:“你走吧,别跟他们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金蛇郎君所遭冤屈,终于是有人知道了。”

袁承志曾和温氏五兄弟一一较量过。知道单打独斗,没一个是自己对手,不过他们五人齐上,再加上有甚么操练纯熟的五行阵,只怕确是不易击破。初次较量时双方并无冤仇,手下互相容情,现下自己已知他们隐私,而他们又认定自己与金蛇郎君颇有渊源,这种人甚么阴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一不留神,惨祸立至,自己却又不欲对他们痛下杀手,一时不禁颇为踌躇。

温方义叫道:“怎么,不敢么乖乖的跟爷爷们叩三个响头,就放你出去。”温方施阴森森的道:“这时候叩头也不成啦。”

袁承志寻思:“须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筹思个善策。”他初出茅庐,阅历甚浅,不似江湖上的老手,一遇难题,立生应变之计,于是朗声道:“温氏五行阵既是厉害无比,晚辈倒也想见识见识。不过我现下甚是疲累,让我休息一个时辰,成吗”

温方义随口道:“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你再挨上十天半月也逃不了。”温方山低声道:“这小子别使甚么诡计,咱们马上给他干。”温方达道:“二弟已经答应了他,就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也教他死而无怨。”

温仪急道:“袁相公,你别上当,他们行事向来狠辣,哪有这么好心,肯让你多休息一个时辰这些年来,他们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宝藏。他们要想法子害你,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逼你去帮着寻宝。你快和青青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温方达听她说穿了自己用心,脸色更是铁青,冷笑道:“你们三个还想走得越远越好哼,念头倒转的挺美。姓袁的,你到练武厅上休息去吧。待会动手,大家方便些。”

袁承志道:“好吧”站起身来。温仪母女知道五行阵的厉害,心中焦急,但也没法阻拦,只得跟在他身后,一齐出亭。

到了练武厅中,温方达命人点起数十支巨烛,说道:“蜡烛点到尽处,你总养足精神了吧”袁承志点点头,在中间一张椅上坐下。温氏五老各自拿起椅子,排成一个圆圈,将他围在中间,五人闭目静坐。在五人之外,温南扬、温正等石梁派中十六名好手,又分坐十六张矮凳,围成一个大圈。

袁承志见这十六人按着八卦方位而坐,乃是作为五行阵的辅佐,心想:“五行阵外又有八卦阵,要破此阵,更是难上加难。”他端坐椅上,细思师门所授各项武功,反复思考,总觉在这二十一名好手的围攻之下,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冲破阵势脱身,只怕难以办到,时候一长,精神力气势必不济,终须落败。就算以木桑道长所传轻功逃出阵去,那批黄金又怎能夺回留下温仪母女,她二人难免杀身之祸,那可如何是好

正焦急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金蛇秘笈中最后的数页。

那几页上的武功当时揣摸不透,直到重入岩洞,看了石壁上的图形,再参照秘笈封面夹层中的秘诀,方才领悟,但始终不明白这些武功何以竟要搞得如此繁复,有许多招数显然颇有蛇足之嫌。接战之际,敌人武功再高,人数再多,也决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不露丝毫空隙,而这套武功明明是为了应付多方同时进攻而创。此刻身处困境,终于省悟,原来金蛇郎君当日吃了大亏,脱逃之后,殚竭心智,创出这套武功来,却是专为破这五行阵而用。他当然是想来石梁报仇,可惜手脚筋脉均被挑断,使不出劲。袁承志心下盘算:自己无意中学到了这套武功,既可脱今日之难,又能替这位没见过面的恩师一泄当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也必欣慰,不枉了当年这一番苦心。想到这里,心中大喜,睁眼一望,只见桌上蜡烛已点剩不到一寸。

温氏五老见他脸上忽忧忽喜,不知他在打甚么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阵威力无穷,也不在意,只是圆睁着十只眼睛,严加防备,怕他乘隙脱逃。

袁承志重又闭眼,将金蛇秘笈末章所载武功从头至尾细想一遍,想到最后摧敌致胜的那一路“快刀斩乱麻”时,陡然一惊,全身登时冷汗直冒,暗叫:“不好了”心想:“以后数十招都是要靠宝刀宝剑来使敌人不敢欺近,方能乘机打乱敌阵。我手头却无金蛇剑,这一时三刻之间,却到哪里找宝刀宝剑去”

青青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蓦地里见他脸上大显惶急,额头见汗,心想还未交锋,已自心怯气馁,如何得了不由得代他担忧。

袁承志见蜡烛已快烧到尽头,烛焰吞吐颤动,将灭未灭,但破阵之法,仍未想出,更是忧急。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捧了一碗茶走到跟前,说道:“相公请用碗糖茶”他正在出神,随手接过,放到唇边张口要喝,突然间手上一震,茶杯被一支袖箭打落,当啷一声响,在地下跌得粉碎。袁承志一晃眼间,见青青右手向后一缩,知道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惊,暗想:“好险我怎么如此胡涂,竟没想到他们又会给我喝甚么醉仙蜜。”

温方悟见诡计为青青揭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这样的娘,就生这样的女儿温家祖宗不积德,尽出些向着外人的贱货”

青青嘴头毫不让人,说道:“温家祖宗积好大的德呀,修桥铺路,救济穷人,甚么好事都干。就是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

温方悟大怒,跳起来就要打人。温方达道:“五弟,沉住气,留神这小子。”

原来袁承志这时又是一脸喜色,青青这一支袖箭触动了灵机:“用暗器”只见烛火晃动,已有两支蜡烛熄了,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好啦,请赐教吧这次分了胜负之后怎样”

温方达道:“你胜了,金子由你带去。你胜不了,那也不必多说。”

袁承志知道自己若是落败,当然性命不保,但如得胜,只怕他们还要抵赖,说道:“你们把金子拿出来,我破阵之后,拿了就走。”

温氏五老见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想以金蛇郎君如此高手,尚且为温氏五行阵所擒,现下经过十多年潜心钻研,又创了一个八卦阵来作辅佐,你如何能够脱逃这阵势他们平素练得纯熟异常,对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绰绰有余,实是石梁派镇派之宝,向来不肯轻用,以免被人窥见了虚实。这次实因袁承志武功太强,五兄弟个个身怀绝艺,却均被他三招两式之间就打得一败涂地。五人一商议,只得拿出这门看家本领来,也顾不得被他说以众欺寡了。温方达吩咐家丁换上蜡烛,对青青道:“把金子拿出来。”

青青早在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黄金都还给他也就算了,这时想再私下给他,也已来不及了,只得把一大包金条都捧到练武厅中,放在桌上。

温方达左手在桌上横扫过去,金包打开,啪啪啪一声响,数十块金条散满了一地,灿然生光,冷笑道:“温家虽穷,这几千两金子还没瞧在眼里。姓袁的,你有本事破了我们这五行阵,尽管取去”五老一声呼喝,各执兵刃,已将袁承志围住。

袁承志心中一凛:“他们连屋上也布了人,这阵法可又如何破解”却听得温方施道:“屋上有人”大声喝道:“甚么人都给我滚下来”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叫道:“温家五位老爷子,姓荣的登门请罪来啦”呼喝声中,屋上跃下二十多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龙游帮帮主荣彩。

袁承志登时大为宽怀,向青青望了一眼,见她脸色微变,咬住下唇。

温方达道:“老荣,你三更半夜光临舍下,有甚么指教啊,方岩的吕七先生也来了。”说着向荣彩身后一个老头子拱了拱手。那老者拱手还礼,说道:“老兄弟们都清健,这可有几年不见了哪”

荣彩笑道:“五位老爷子好福气,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计谋又强的孙小姐,不但把我们的沙老大和十多个兄弟伤了,连我小老儿也吃了她亏。”

温氏兄弟不知青青和他们这层过节,平时石梁派与龙游帮颇有来往,这时强敌当前,不愿再旁生枝节。温方达道:“老荣,我家小孩儿有甚么对不起你的,我们决不护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不好呀”

荣彩一愣,心想:“这个素来横蛮狂傲的老头今日竟这么好说话难道他当真怕了吕七先生”一瞥之间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硬手在此,吕七先生也未必能够胜他。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便道:“龙游帮跟贵派素来没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的金面,沙老大已死不能复生,总怨他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眼光向着地下一块块的金条一扫,说道:“我们龙游帮跟了几百里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江湖上混饭吃”

温方达听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往下说了,知他意在钱财而非为了报仇,便道:“黄金都在这里,你要嘛,都拿去那也不妨。”

荣彩听他说得慷慨大方,只道是反语讥刺,但瞧他脸色,却似并无恶意,道:“温老爷子如肯赐给半数,作为敝帮几名死伤兄弟的抚恤,兄弟感激不尽。”温方山道:“你拿吧。”荣彩双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了”手一摆,他身后几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

那几人手指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肩头被人一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站立不定,身不由己的跃出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在面前。

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去,可不大稳便。”

闯王的名头在北方固然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七先生笑道:“他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七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吸了一口,喷一口烟,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

袁承志见他神情无礼,心头有气,只是他一副气派显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我不识。”

吕七先生吐了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瞧着却已气往上冲,便想开口说话。温仪在她臂上轻轻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才把一句骂人的话忍住了。只见吕七先生将旱烟袋在砖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

这时连温氏五老也有点耐不住了,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败过无数高手,手中的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老都盼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取胜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点力气。

只见吕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纸,扑扑扑的敲击,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有人大喝:“快还我们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双双跃下,随后又溜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瞧打扮似是个商贾,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支笔,模样很是古怪。他慢吞吞的从墙上溜下,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

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安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眼下敌人除了石梁派外,又多了龙游帮与吕七先生这批人。温仪与青青母女和温氏五老撕破了脸,已处于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要是新来的两人本领都和安小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

这时温氏弟子中已有人抢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我们的金子还来”见金条散在地下,说道:“啊哈,原来都在这里”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行事甚为鲁莽,只怕没甚么高明武功。

温南扬见他俯身,飞足往他臂上踢去。安小慧急叫:“崔师哥当心”那少年侧身避开,随即抢攻而前,双掌疾劈过去。

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啪的一声大响,四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

袁承志记起安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师哥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两人闹了别扭,中途分手,至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么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儿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滑稽的商人,竟是大师哥铜笔铁算盘黄真仔细一看,见他右手中那支笔杆闪闪发光,果是黄铜铸成,左手中那算盘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身过去,跪下叩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

那人正是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啊,师弟,你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袁承志道:“请问大师哥,恩师现今在哪里他老人家身子安健”黄真道:“恩师此刻在南京,他老人家很好。”

安小慧过来说道:“承志大哥,这就是我说的崔师哥。”袁承志向他点点头。安小慧见袁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伸手拈了下来。袁承志微微一笑,神色表示谢意。

崔希敏瞧着很不乐意。黄真喝道:“希敏,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向师叔叩头”崔希敏见袁承志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心头不服气,慢吞吞的过来,作势要跪。袁承志连说:“不敢当”

双手拦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声:“小师叔”黄真又骂:“甚么小师叔大师叔,就算你大过他,师叔总是长辈。我比你老,你又怎不叫我老师父”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记他得紧。”崔希敏道:“我叔叔好。”

吕七先生见他们师兄弟、师侄叔见礼叙话,闹个不完,将旁人视若无物,这时却轮到他耐不住了,怪目一翻,抬头望着屋顶,说道:“来的都是些甚么人”这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原来他这句话说得声若怪枭,十分刺耳,沙嘎中夹杂着尖锐之音,难听异常。

崔希敏踏上一步。说道:“这些金子是我们的,给你们偷了来,现今师父带我们来拿回去。”吕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顶,口喷白烟。忽然嘿嘿冷笑两声。

崔希敏见他老气横秋、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模样,气往上冲,说道:“到底金子还是不还,你明白说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便让作得主的人出来说话。”吕七先生又是磔磔两声怪笑,转头向荣彩道:“你告诉这娃儿,我是甚么人。”荣彩喝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吕七先生,可别把你吓坏了。年纪轻轻,这么无礼。”

崔希敏不知吕七先生是甚么人,自然也吓不坏,叫道:“我管你是甚么七先生八先生,我们是来拿金子的。”

温南扬刚才与他交了手,未分胜负,心中不耐,跳出来喝道:“要拿金子,那很容易,得瞧你有没有本事。先赢了我再说。”不等对方答话,跳过来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这拳正中肩头。他大怒之下,出手一拳,蓬的一声,正打在温南扬肚上。各人各自负痛跳开,互相瞪了一眼,重又打在一起。顷刻之间,只听得砰蓬、砰蓬之声大作,各人头上身上都中了十余拳。两人打法一般,都是疏于防御,勇于进攻。

袁承志暗暗叹气:“大师哥教的徒弟怎地如此不成话,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两拳那还了得难道崔叔叔也不好好点拨他一下”

他不知崔希敏为人赣直,性子颇为暴躁,学武时不能细心。好在他身子粗壮,挨几下尽能挺得住。混战中只见他右手虚晃一拳,温南扬向右闪避,他左手一记钩拳,结结实实的正中对手下颚,砰的一声,温南扬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师父望了一眼,以为定得赞许,却见师父一脸怒色,心下大是不解,暗想我打胜了,怎么师父反而见怪。小慧见他嘴唇肿起,右耳鲜血淋漓,拿手帕给他抹血,低声道:“你怎不闪避一味蛮打”崔希敏道:“避甚么一避就打不中他了。”

吕七先生怪声说道:“打倒一个蛮汉,有甚么好得意的你要金子吗”突然拔起身子,站到了两块金条之上,右手中的旱烟袋点着另一块金条,说道:“不论你拳打脚踢,只要把这三块金条从我脚底下弄了开去,所有这些金条都是你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他过于狂妄。适才这场打斗,大家都看了出来,崔希敏武功虽然不高,膂力却强。以一根烟管点住金条,料定他无法拨动,也不免太过小觑了人。

崔希敏怒道:“你说话可不许反悔。”吕七先生仰天大笑,向荣彩道:“你听,他怕我反悔。”荣彩只得跟着干笑一阵,心中却也颇为疑惑。

崔希敏道:“好,我来了”纵上三步,看准了他烟管所点的金条,运力右足,一个扫堂腿横踢过去。

袁承志看得清楚,估计这一腿踢去,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道,吕七先生功力再高,也决不能用一根烟管将金条点住不动,除非他有甚么妖法魔术。

眼见崔希敏一腿将到,吕七先生烟管突然一晃,在他膝弯里一点。崔希敏一条腿登时麻木,踢到中途,便即软垂,膝盖一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吕七先生连连拱手,一阵怪笑,说道:“不敢当小兄弟何必多礼”

安小慧大惊,抢上去把崔希敏扶起,扶到黄真面前,说道:“黄师伯,这老头儿使奸,您去教训教训他。”崔希敏破口大骂:“你暗算伤人,老家伙,你不是英雄好汉”

黄真伸手给他在腰里一捏,大腿上一戳,解开了闭住的穴道,说道:“原来你小家伙中了人家暗算,才是英雄好汉,佩服啊佩服”他见吕七先生手法如此迅捷,也自吃惊,心想在浙南偏僻之地,居然有这等打穴好手。黄真使的兵刃左手是把铁算盘,专门锁拿敌人的兵器,右手是一支铜笔,那自然也擅于打穴。他伸手在算盘上一拨,说道:“这笔帐记下了

咱们现银交易,不放赊帐,吕七先生,你这就还帐吧”铜笔一指,便要上前给徒弟找回这个场子。

袁承志心想:“我是师弟,该当先上”说道:“大师哥,待小弟先来。我不成时,你再接上。”

黄真见他年纪甚轻,心想他即学全了本门武功,火候也必不足,谅来不是这吕七先生的对手。师父临老收幼徒,对他一定甚是锺爱,如有失闪,岂不是伤了师父之心。这可与让崔希敏出阵不同,须知自己这个宝贝徒儿武功平平,鲁莽自大,让他多吃点苦头,受些挫折,于他日后艺业大有好处,于是低声道:“师弟,还是我来吧。”袁承志也放低了声音道:“大师哥,他们好手很多,这五个老头儿有一套很厉害的五行阵,待会还有恶斗。你是咱们主将,还是让小弟先来。”黄真见他执意要上,心想初生犊儿不怕虎,不便拂了他少年人的兴头,便道:“那么师弟小心了。”

袁承志点点头,走上一步。向吕七先生道:“我也来踢一脚,好不好”

吕七先生与众人都感愕然,心想刚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头,怎地你还是不知死活。吕七先生见他比崔希敏还年轻,越发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吧,咱们话说明在先,你给我行大礼可不敢当。”一边说,一边又伸烟管点住了金条。

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样,走上三步,提起右足,横扫过去。崔希敏看得着急,叫道:“小师叔,那不成,老家伙要点穴”

温氏五兄弟却知袁承志虽然年轻,可是武功奇高,眼见他要重蹈崔希敏的覆辙,都感奇怪,难道他竟能闭住腿上穴道,不怕人点

众人眼光都望着袁承志那条腿。黄真铜笔交在左手,准拟一见袁承志失利,立即出手,先救师弟,再攻敌人。

只见袁承志右腿横扫,将要踢到金条,吕七先生那支烟袋又是快如闪电般伸出,向他腿上点去,岂知他这一脚踢出却是虚招,对方手臂刚动,早已收回。吕七先生一点不中,烟袋乘势前送。袁承志右腿打了半个小圈。刚好避开烟袋,轻轻一挑,已将金条挑起,右足不停,继续横扫。

吕七先生也即变招,烟管向他后心猛砸。袁承志弓身向右斜射,左手在挑起来的金条上一拍,那金条向右飞出,同时左足在吕七先生踏定的两块金条上扫去,金条登时飞起。吕七先生身子一晃,退步拿桩站定。袁承志双手各抓住一块金条,向内一合,啪的一声,将第三块金条夹住,笑道:“这些金条我可都要拿了,吕老前辈的话,总算数吧”

这几下手法迅捷之极,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等到两人分开,袁承志三块金条已在手中,这一来,青青笑靥如花,黄真惊喜交集,安小慧和崔希敏拍手喝采,连石梁派的人也都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吕七先生老脸红得发紫,更不打话,左掌嗖的一声向袁承志劈来,掌刚发出,右足半转,后跟反踢,踹向对方胫骨。

这是鹤形拳中的怪招,双掌便如仙鹤两翼扑击,双脚伸缩,忽长忽短,就如白鹤相斗一般。他将烟管缩在右手袖中,手掌翻飞,甚是灵动。

袁承志从没见过这路怪拳,一时不敢欺近,远远绕着他盘旋打转,越奔越快。吕七先生见他不敢接近,心想这小子身手虽然敏捷,功力却浅,登时起了轻视之心,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烟袋大吸一口,喷了口白烟。

袁承志转了几个圈子,已摸到他掌法的约略路子,见他吸烟轻敌,正合心意,忽然纵起,劈面一拳向他鼻梁打去。

吕七先生一惊,举起烟管挡架。袁承志拳已变掌,在烟管上一搭,反手抓住。吕七先生用力后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际右胁露空,伸手戳去,正中他“天府穴”。

吕七先生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烟管脱手。

袁承志一瞥之间,见青青笑吟吟的瞧着自己,心想索性再让她开开心,倒转烟袋,放到吕七先生胡子上。烟袋中的烟丝给他适才一口猛吸,烧得正旺,胡子登时烧焦,一阵青烟冒了上来。

黄真叫道:“乖乖不得了吕七先生拿胡子当烟丝抽。”袁承志张口在烟管上一吹,烟丝、烟灰、火星一齐飞出,粘得吕七先生满脸都是。黄真哈哈大笑,纵身过去,推捏几下,解开了吕七先生的穴道,挟手夺过烟管,塞在他的手里。

吕七先生愣在当地,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只气得脸色发青,把烟管往地下一摔,转身奔了出去。荣彩叫道:“吕七先生”拾起烟管,追上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一甩,打了个踉跄。吕七先生脚不停步,早去得远了。

崔希敏问道:“师父,老家伙打了败仗,怎地连烟管也不要了”黄真一本正经的答道:“老家伙戒了烟啦”崔希敏搔搔头皮,可就不明白打了败仗干么得戒烟。他不敢再问师父,向安小慧望去,只见她兀自为吕七先生狼狈败逃而格格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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