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论语,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后两句是什么?”闻哥儿问道,眼睛盯着手里的论策,淡定地一心二用。
“呃,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言——”平儿眼神飘忽地往阿焦那边瞧,想着焦焦换了身装扮还是那般好看呐。
“言何?”焦诗寒手中的白扇一合,敲了敲他头上的两只小总角。
平儿:“言——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五六岁的孩童背书的声音脆生生的,顶着两个头包包,婴儿肥的脸颊透着粉。
可爱,闻哥儿绷着一张小大人的脸想着,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奶肥的脸颊。
平儿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干甚?”
“平儿,不可以打哥哥。”焦诗寒握住闻哥儿的手掌揉了揉。
平儿脸一鼓,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正好阿焦弯腰凑过来了一点儿,平儿伸出小手抻了抻他下巴上的假胡子,对,是黏上去的假胡子,平乐府最流行的八字胡配套下巴一撮须,身着一身褐黄色箭袖长衫,领口和腕口都扎得紧紧的,再将披散惯了的头发全扎起来,从头到脚利落得很。
翩翩若一美君子焉,玉树临风。
焦诗寒轻拍开他的小手,拿起案几上的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好不容易贴好的胡子得被你揪下来,怎么样?我再把声音说得粗犷一些,就像这样——”
音色下沉:“我乃赵平儿叔父也,夫子可有何指教?”
白扇一展给自己扇了扇风,看得平儿忍不住鼓掌。
闻哥儿夸道:“有我认识的宁家大伯伯的风范了。”
焦诗寒不禁笑了几声,他哥人高马大,虎虎生威,嚷一声能震军三里,可不是他能比肩的。
马车停下来,跟马夫一起坐在前面的绿袖下车打开马车后的车门:“主君,两位少爷,宏章书院到了。”
焦诗寒收起扇子拉着两小只下车,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高台上的庄穆书院,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抬步往上走,身后跟着的绿袖手里捧着两个木盒。
门口的门童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引着人穿过抄手游廊直接进了湘雅院,闻哥儿是男童,早已在一路口转弯去了自己的崇阳院,平儿挥挥小手跟他告别,闻哥儿绷着脸捏了一下他头上的两只小角角才转身离开。
“他为什么老喜欢揪我头发?”平儿纳闷,摸了摸自己的两只角,他都担心自己的发型乱了。
“因为平儿可爱啊。”焦诗寒笑道,拉着他一进院就有数只矮矮胖胖的小小只看过来,头上都扎着两个头包包,粉粉嫩嫩的犹如一个个福娃娃。
好可爱!
其中一个拿着蹴鞠跑过来,脆生生地道:“老大一会儿挨完训来球场上踢蹴鞠啊,我们分成两队,就差你一个了。”
老大?
焦诗寒甚是新奇,蹲下身瞅着眼前的女娃娃问道:“你为什么喊平儿老大啊?”
“因为老大敢怼夫子啊,还把夫子的手臂给打折了,老厉害了。”
焦诗寒:“?!”
平儿:“不是我打的,是他追着我打的时候自己摔的,我还把他的胳膊给接上了。”
“都一样,”女娃娃瞅着面前这个贼好看的叔叔,道,“我叫戈琴婉,大家都叫我婉儿,叔叔你是谁啊?”
婉儿?戈知府的千金。
焦诗寒想到被自家夫君关押在地牢里的知府,对她不禁心软,接过绿袖手里的木盒,打开,里面是蛋糕房新出的各色糕点。
婉儿:“哇。”
“我是平儿的叔父,婉儿把其他小朋友叫过来一起吃好不好?”
“好耶!”
好多小豆丁聚过来成了一群,小手拿着糕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东西,焦诗寒顿时有种投喂的快感。
嗯哼~好可爱。
“他叔父。”直学站在远处半死不活地叫道,眼下青黑,手臂裹挟着夹板缠着绷带,状态……不是太好。
想必此人就是他们口中被打的夫子,焦诗寒站起身,对着他甚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直学转身进了教习室,焦诗寒拉着平儿快步跟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案几,直学用另一只手给他倒了杯茶:
“你是赵平儿的叔父?长得甚是清秀啊。”
心中一咯噔,焦诗寒嘴角的笑瞬间抹平,板正了神情沉音道:“夫子过奖,我确是他叔父,他爷爷是大夫,救死扶伤抽不开身,只能我来了。”
眼神瞟向他的胳膊:“我家平儿调皮得很,给夫子您添麻烦了,在此给您赔个礼,您若不介意就让平儿爷爷给您看看,他医术甚是了得。”
平儿:“”
若是让他爷爷给夫子看伤,那焦焦不是就白来了吗?
直学摆摆手:“不碍事,也是我跟他一起胡闹,脚下不稳才摔成这个样子,不过令郎的医术也不错,说明天性不笨,若是对其它几门学艺勤加学习,也不至于六门都垫底,你说对吧,他叔父?”
“甚是有理,平儿?”
平儿:“我错了,对不起,我定会好好改正,勤奋学习,天天向上,凿壁偷光,闻鸡起舞,决不再调皮捣蛋了!”
直学半死不活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焦诗寒打开带来的另一个木盒,里面是完整的四本名著西三红水:“还请夫子笑纳。”
直学眼睛一亮,不顾受伤的胳膊两只手扒拉过来:“叔父真是客气哈哈哈哈哈哈。”
“难得见直学笑得这般开怀。”监院站在远处说道,隔着一条湖看向教习室。
站在他身旁的惟修直直地盯着直学对面坐着的人,拧眉问道:“那人是谁?”
“谁?赵平儿旁边那位?沈家的呗。”
惟修不语,见他起身离开教习室便也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出了宏章书院,站在台阶顶上看到了来接人的马车。
“先生,这人可有什么不对?”监院跟在他身旁问道。
“像,简直太像了。”
“像谁?”
惟修:“嘉清长公主。”
“先生!”
“怎么?这又不是在庙堂之上,这个名号有什么提不得的?”
监院:“你我心知肚明,此名还是少提为妙。”
“哼。”惟修等马车逐渐走远,转身离开了。
焦诗寒回府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文宣迎面走过来,白扇一展,遮着面部正要溜走。
“还请这位公子留步,”沈文宣几步挡在他面前,“我看公子唇红齿白、清新俊美,举止间甚是撩拨心弦,不知公子可否赏光一叙,来我房间饮酒三两杯啊?”
焦诗寒从扇子后面露出一双美眸瞪他一眼:“我早已与人喝过了,怕是不能应公子约。”
“这可由不得公子做主。”
沈文宣突然将人拦腰抱起来,惹得焦诗寒一惊,露出下面的胡子来:“哟呵,这还不是公子,原来是老爷啊。”
焦诗寒忍不住笑了,揭下下巴上的胡须粘在他脸上,嘴边各粘一长溜,像是鸣锣开道的八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文宣垂首在他脸颊咬上一口:“等我老了长这样的胡子,看你笑不笑。”
“你虚岁还不足冠,等老了还早得很。”
胡说,他都快三十了。
沈文宣调整姿势重新将人搂了搂,胳膊拖住他的臀,像抱孩子一样抱着他:“锦绣坊送来了喜服,带你去看一看。”
“好看吗?”
“不及你好看。”
七月十五,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