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提驾着车,含钏和钟嬷嬷坐在马车里——钟嬷嬷是自告奋勇要去的,说和白爷爷是老伙计了,受了这大灾大难的,得去接他。
钟嬷嬷去了,马车坐不下,小双儿就去不了了,崔二更甭提了,一直埋着头做事,说是没脸面见白爷爷。
那孩子知道这事儿是自家姑母闹下的祸端,今儿个早上一见含钏便“噗通”一声跪地,红着两只眼睛,哽咽着致歉,“...姑母为人不坏,只是眼界太窄了,等白爷爷和四喜哥回来,一定请白爷爷好好教训教训她。”说着便给含钏磕了个头,“俺替姑母给您赔罪了!”
孩子是好孩子,姑母却不是个好长辈。
看人看事,还没个乡头出来、没咋见过世面的孩子清醒!
含钏想起她就是气,捂着胸口摆摆手,“别提她,就是赔罪了!”
崔二埋着头,又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含钏让他起来?他梗着脖子也不起来?只说要赔罪。
含钏手劲大,拎着崔二的脖子?跟拎了只瘦弱的小猫儿似的?一把揪了起来,恨铁不成钢?“你姑母是你姑母,你是你!我既然收了你?你便是‘时鲜’的伙计?是食肆的内伙子,和别人都没干系!
“你姑母犯了错,咱没法儿代替白爷爷和你四喜哥说原谅,毕竟挨板子的是他们?吃苦受罪的也是他们?险些没命的更是他们!若他们愿意谅解你姑母,旁人说再多也没意思。
“若他们不愿意谅解,咱也不能强求。这犯错,有一就有二,你姑母那性子是个拗的?我瞧着,是谁也纠不过来!”
崔二红着眼眶看向含钏?把话在心里过了两遍。
掌柜的这话,话糙理不糙?是这个道理,在村里头若是苦主没吱声儿?谁也不敢去求情!
可...
崔二闷着头抹了把眼睛。
可是姑母给了他一口饭吃?带他来了京城!
若是没有姑母?他一早饿死在受了灾荒的田里了!
崔二迟疑地看向含钏,“那如果..如果姑母往后没人养,俺能给姑母一口饭吗?”
含钏看崔二的目光十分温和,“同我之前说的一样,你的银子,你的决定,和旁人也没有关系。”
...
含钏站在马车旁边,看内门宽街相连之地,游人如织,环视一圈最后将眼光定在了内门上。
渐渐晌午,天儿热得很。
钟嬷嬷上车遮太阳,含钏如老松入定般立在内门口。
太阳直射脑顶门,在含钏快要用目光把内门盯穿前,内门旁边的小侧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儿,内膳房挂炉局的常师傅和几位脸熟的小师傅扶着白爷爷与四喜出来了。
待含钏看清二人的样子,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白爷爷的后背衣裳全是血!
有的血渍已经干了,有的血渍还湿漉漉的鲜红的,后背的衣裳都快烂了,几块儿布条儿臊眉烂眼地耷拉着。白爷爷眯着眼睛斜靠在常师傅肩膀上,下巴本就稀疏的白须上也沾着血,头发乱蓬蓬的,几根银丝高高翘起,若不是耷在常师傅肩膀上的指尖还在动,说是没了气儿也有人信。
四喜也没好到哪儿去,比白爷爷稍有些精神,却也气若游丝,出气比进气多!
含钏抹了眼泪迎上去,对常师傅深深鞠了一躬后,伸手接过了白爷爷,拉提把白爷爷和四喜背上了马车。
马儿嘶鸣一声,踢踏往外走。
白爷爷使劲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钏儿...?”
“唉!”含钏哭着高声答应,“是钏儿!”
白爷爷摆了摆手,“那群狗日的...”
说话费力极了。
喷出的气儿让白须发轻轻发颤。
“那群狗日的...他爷爷我不能认...没做过的事儿...他娘的北京爷们儿不能认...”
含钏憋着的眼泪一瞬间就砸到了衣襟口,抽了抽气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不认!谁认谁是王八犊子!”
一路回了“时鲜”,刚将白爷爷在正厢安顿好,徐慨过来了,身后跟着那位针灸和药理很是厉害的老孙太医,含钏和钟嬷嬷在回廊等。
没一会儿孙太医出来,面色有些沉重,捻了把胡子,低了低头同含钏轻声说道,“...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这算是一个大劫数。掌柜的也是在宫里长大的,您也知道。有些宦官内侍手上是有手艺的,同样的板子,别人打下去虽也皮开肉绽,却不伤及筋骨。您家这位老人挨的板子...瞧不上外伤不重,却是打到内里去的。”
含钏艰难地咽了咽,看向孙太医的眼神多了哀求,“那如今怎么办?您只管用药,千年的人参、万年的苁蓉,只要您说,千金百两,咱都四处搜罗...”
含钏死命含着泪,“师傅立刻就能出宫养老了,我灶屋里还包着他老人家爱吃的鱼包呢,您说这...您说这...这不能够啊!”
徐慨在身后静静地听。
小姑娘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嚎啕没有低吼,却有不容掩饰的撕心裂肺。
徐慨心尖有点疼。
很心疼,真的,很心疼。
第一百六十四章松瓤鹅油卷
孙太医轻轻叹了口气,“您知晓医道里有这么一句话吗?人活三更,人死五更——意思是今儿个夜里若老人家熬得过五更,小老儿便有八成的把握救回来。若是熬不过...”
含钏泪目地看着孙太医。
小姑娘的表情太可怜了。
gu903();孙太医不忍心再说下去,再叹了一声,“老夫尽力而为,尽力而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