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森突然提出一起探望他妈妈的要求,林裴是没有想到的。他虽然以前会和克里斯嘴上说些骚话,但骨子里还很传统。在他观念里,看望双方家长意味着一段感情即将迈入下一个阶段。
他现在和周成森,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正式的情侣关系,刚才脑袋一热,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这样的事,如果换成二十分钟之前的他,是怎么都不敢想的。
坐车去医院的路上,林裴坐立不安,屁股下活像是垫了个钢钉铁板,动来动去没有一刻安静,十分焦虑。
“我是不是应该买个果篮呢?”
没等到回应他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果篮会不会太普通了,阿姨身体不好,要不我等下去菜市场拎只鸡过去?但是这样好像不那么礼貌……哎,早知道我就回家一趟,我爸那儿好多党参阿胶,全是逢年过节来往的礼品,给阿姨带这个也好啊。”
其实不用的,他们家不怎么注重这些面子工程。
周成森看他太焦虑了,就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果篮吧,我妈爱吃橘子和苹果,等下你就近挑个好看新鲜点的果篮就好了。”
“是这样吗?”
林裴虽然还有些担心,但听到他这样说,也没有刚才那样不安了。
到了医院门口,林裴仔仔细细地对比了好几家店,挑了一个最好的最大的果篮,一结账,刷了一千块钱。
简直是把冤大头三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
出门的时候,老板脸上的笑意都快拦不住了。
周成森:“……”
毕竟是林裴的心意,他也就没说什么。
周成森的母亲名叫吴媛,自从老公患重病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劳动力,值钱的基本都转卖了出去,房子也抵押了,甚至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然而这样也没救回周爸爸的性命。
处理好老公的丧事后,吴媛根本来不及沉浸在悲伤里。等待她的是要上学的孩子,是要还的债,是要撑起的家。
为此,除去公司里一个月四千块钱的文员工作,吴媛四处兼职,经常白班夜班连轴转,一天只休息四个小时,吃饭也不舍得给自己加一点的肉,拌着炒肉丝剩下来的青椒就能就着吃完一碗饭。
长年累月的辛苦让她耗干了自己的元气,也失去了健康,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匹配的□□来救命。
周成森说的这些,都是林裴完全不了解的。
他是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点点地从立身之地里汲取自由和氧气;一墙之外,周成森是悬崖上的小树,暴露在风雨之中、摇曳欲折,艰难求生。
他们彼此羡艳,又彼此惋惜。
周成森拧住门把手,林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白色的病房门缓缓推开,六人间的大病房暴露在他的视野中。每张病床上都躺着一位病患,家属穿着深红色的棉袄外套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打瞌睡,听到声音后,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这是他从前未曾接触到的世界。
吴媛睡在最左侧最里间的病床,她头发枯黄散乱,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白色的被子掩盖住了她瘦弱娇小的身体。
身旁的女护士弹了弹手中的药瓶,正在和她聊天,余光中撇到熟悉的身影,笑着说:“阿姨,成森过来啦。”
周成森拉着林裴的手走过来,向她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嗐,这就太客气了。”
护士注意到他们俩交握的手指,愣了愣,按捺下八卦的心思,赶紧帮吴媛换了吊瓶,然后推着小车赶紧去下一号病床了。
“这位是林裴。”
周成森顿了顿,“我的……同学。”
说是同学,哪有那么亲密地牵着手,还带来看自己妈妈的呢?
林裴站在他身后,把礼品放到一旁,紧张地嗓子都有些哑,“阿姨好,这是我给您买的果篮。”
吴媛心里分明,简单地整理了自己的头发,然后缓缓地靠着坐了起来。
病情磋磨了她的精神,她如今不到四十岁,但眼窝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整个人都是疲惫的,皮肤也呈现出明显的粗糙感。
她看向林裴的目光中,仍旧是温和的,“好的……谢谢你小同学,让你破费也不好意思,下次就不用带这些了。”
说着,她朝儿子招了招手,“你去洗个苹果吧,等下削给小裴吃。”
这摆明了是要支开他,想和林裴单独聊聊天。周成森清楚他母亲的性格,自己郑而重之地领人过来,不管喜不喜欢,她都不会给人难堪,于是摸摸林裴的头,给他使了个放心的眼神,之后就出去了。
等他走后,吴媛把床边的被子掀开一些,示意他坐近一点。林裴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内心忐忑地坐了过去,只听她温声细语地问:“你和成森在同一个班吗?”
又问了些很寻常的问题,例如周成森在学校成绩如何,在班级里和同学相处怎么样,学习辛不辛苦。
直到周成森洗完水果回来,吴媛都没问他们俩的关系,也没问他们怎么认识的,就好像是对待孩子同学一样,林裴渐渐放松了许多。
周成森把苹果切开递给林裴,又给他妈妈剥了个橘子,三人坐在一起闲聊。
吴媛问:“你们什么时候放寒假呢?”
“下个月。”周成森说,“具体日期学校还没通知,不过考完期末后还要补几天的课。”
她点点头,“今年的车票还是早些买。去年没来得及赶上车,今年总得回去一趟。”
林裴顺嘴问:“阿姨不在这里过年吗?”
吴媛听了,浅浅一笑,“我们老家在B省,好几年没回家了,今年总得回去看看。”
林裴哦了一声。
他们没聊多久,来的时候吴媛已经做完了血液透析,此时精神和体力都不太好。看她困了,周成森给她盖好被子,要送林裴出去。
两人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即使是工作日的白天,看病的患者和陪护的家属依旧来来往往,时而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环境并不适合养病。
林裴犹豫一阵,还是开了口,“阿姨这样的身体状况,要不要转到一个好些的病房呢?这家医院的院长和我们家经常来往,给阿姨换个病房也不难,价钱还是按现在的来算。”
原先是可以不收费用的,但他照顾到周成森的自尊心,所以小小的撒了个谎。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有种隐隐的感觉,周成森不会同意的。
果然,他摇了摇头,“人情也是要还的,比债更难还……她只是身体虚弱一些,现在还没有特别大的问题,贸然转到单间病房,她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