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酒醒了大半,心思百转:这花宴明面上是大公主做东,可里头若没太后的心思,何必巴巴借宫里的园子?神色于是淡下来,“我去便是了,二姑娘称病,去不上。”
“是。”
这话才说出去没一刻,翠琅轩那边打发了人来。
来的是束秋,自从见过大姑娘治人的手段后,她再见云裳的面便战兢兢起来。
“我们姑娘命奴婢问大姑娘安,我们姑娘还请问大姑娘……她好端端的并无生病,太后娘娘相召,谎病不去意为欺君,似乎……不大妥当。”
那日跪到最后,华蓉仍咬死不认她做过什么,云裳索性遂她的愿,和她那好姨母一同禁了足。
她人出不来,耳目倒灵通,云裳轻飘飘瞥了束秋一眼,“你告诉她,称病,总比真病的好。又或者她憋闷了,想起什么事来要对我说,我随时欢迎。”
“姑娘。”
束秋头重脚轻地出去后,韶白与她擦肩进来,“府门外来了好大的阵仗,当中那辆绛帷辂舆仿佛是特制的咧,前前后后十来号人,登门拜访来了。”
窃蓝问:“是什么人?”
“道是姑苏云氏。”
云裳清软的桃花眸微敛,寒光闪逝后,慢慢展唇笑起。
“来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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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抬上这些东西随本王过去瞧瞧。”
汝川王府的二进院,容裔指点蝇营卫担起堆了半庭子的红奁凤箧,眯着眼睛捻散指尖浮尘。
“免得那心实的姑娘不小心受了阿猫阿狗的闲气,翻头闹了酒我哄着心疼。”
第39章她身上特意换的这件广袖……
华府正厅,云裳坐在往常华年专属的太师椅上,背临一幅铁马破楼兰图。
她身上特意换的这件广袖盈底芙蓉落地裙,颜色比樱红而暗,比韶粉而深,名曰“美人祭”,衬得画中雄杀之戾气愈重,而画下娇者之秀容愈娇。
府门外,一驾繁丽的绛纱雕轸乘舆落定,华山拦在阶上:“请来客下轿。”
那纱帷掀起一角,稳稳坐在其中的月支氏竖眉注视管家模样的老者,“进去问问你们姑娘,可知老身是谁,可知这舆辂是何人赐下的?叫你们家姑娘亲自来迎我。”
随行的云扬连忙缓颊:“娘,许是华姑娘尚不晓得……”
他还没说完,华山眼皮没稀罕撩动一下:“华府有华府的规矩,来客下轿。”
这油盐不进的话音,勾起月支氏当年被那兵痞子抢走云娘的记忆,心道果然华府满门都不懂得礼仪,心内光火:
“先裕柔皇后赐驾当前,谁敢蔑视无礼?你可知,老身乘此舆轿,二品诰命妇见了亦当行礼,区区白身,敢挡老身?”
二门小厮一路将此言传进厅堂,传到窃蓝耳里,又由窃蓝转述给云裳。
稳坐檀椅的华府当家姑娘听了,漫勾唇角,眼尾轻寒:“在关公门前摆起谱子来了,告诉华伯说,我爹书房现下挂着的尚方宝剑乃先高宗陛下亲赐,斩一品大臣,如朕亲临!”
府门外,老管家听了大姑娘的吩咐,心头落定,一字不差地复述,抬头露出一抹不像笑的笑:
“姑娘还交代了,客人当真腿脚不好也无妨,今日便演一出‘先皇剑斩先后銮’,请街坊四邻热闹热闹。”
“你!”月支氏一口浊气憋在胸口。
云扬心头一咯噔,这姑娘哪里是不知云华两家的渊源啊,分明是太知道了,清楚得恨不得提剑见个血光……
他再不敢从中和稀泥,忙请母亲下轿步入聿国公府。等云氏耳顺之年的掌家人,哆嗦嘴唇气凌华盖地走进华府大厅,一眼望见坐在正首的少女,满腔怒气尽化怔营。
数十年时光倏尔恍惚,月支氏那一刻仿佛觉得:云娘还在世上。
随即这老妇意识到此女绝非云娘,云娘从来是乖巧婉顺,哪似这姑娘的眉眼,寒色太甚了。
月支氏心头不悦,见少女瞧见她身子都不动一下,礼节都欠奉,捺眉将拐仗重重跺了几跺,“姑娘便是这样对待长辈的,令严当真好教养!”
云裳好笑极了,居高临下的慢条斯理道:“今日许你们进门,正是看在父母之教,师长之训,涵容而已。正巧我也有些旧账清算——长辈?你是哪门子的长辈?”
好大的脸。
云扬听话茬儿不对,忙道:“华姑娘见谅,今日匆匆登门多有唐突,实则家母……”
“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口出恶言?”月支氏气得不容儿子劝和,“还坐在尊长主位,还敢穿这么艳红的颜色,又不奉茶奉座……”
窃蓝和韶白在一旁,简直听得叹为观止,这老妪还知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登了别家的门,却摆出一副主人家姿态,训起人来跟训孙子似的,她以为她是皇太后呢?
云裳冷眉冷眼地品着茶听她放屁,云扬都担心这面色不善的小姑娘动辄将茶泼下来。
随月支氏过来的云家三房婆熄俩,对视一眼,赶忙缓声劝道:“”
“老嫂子,这华小姐第一次见娘家人,脸嫩不周是难免的,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话好好说。哎哟,瞧着姑娘的模样我却欢喜,便似与她娘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扬想出声阻止已来不及,但听上头珰然一声,瓷盏落在梨木案,如金石撞玉匮。
“你们哭错灵了。”少女的声线平如古井止水:“我母亲尸骨寒了十来年,想叙旧想忏悔,待到黄泉下相见吧。”
一针见血的一句话,直将月支氏双腿刺倒,若非身后有椅子接着,这一下子就要跌在地上。
“你、你……”从没被小辈当面忤逆过的月支氏白了脸,撑着手杖攒了几下子力气都没站起来,粗重的喘息如漏了风的橐箱。
那云家三房老夫人,云裳按辈分该叫一声三舅姆的,也没料到这个看着再柔和不过的小姑娘口角这么利,刚要帮腔,被云扬使眼角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