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挂了。今天我在外面吃饭,别管我。”陈菲菲听到“一家三口”就感觉要吐,觉得母亲实在蠢得不可理喻,挂断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音,朱燕发了一会儿呆,想着女儿被强奸和殴打,眼泪又往下流。
“朱大姐,你哭啥?”附近的摊贩问道。
朱燕擦眼泪,道:“我没哭,沙子迷了眼睛。”
第六章走访排查受害者家庭
3月30日,许海遇害第二天,下午两点。
市刑警支队在会议室召开了简短座谈会,欢送老支队长朱林光荣退休。办理退休手续后,朱林越发仙风道骨,眉毛比以前更长,往日杀气十足的剑眉变成清秀眉,眼神通透豁达。他穿了一身没有符号标志的警服,端着一个泡着枸杞的茶杯,活脱脱就是一个退休老头。
政委杨英主持会议,回顾了朱林三十年来的从警经历,讲到所有老警察最终都要离开他们的战场,情到深处,语带哽咽。朱林在会前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掉泪,杨英哽咽时,他的眼中也是泪花闪动。
会后,朱林来到侯大利办公室。他将茶杯放在一旁,接过徒弟递过来的茶杯,吹了一口根根竖立在杯中的毛峰,轻啜一口,感慨地道:“每个刑警指挥员都会在从警生涯中留下遗憾,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和是否有能力、是否勤劳没有关系。战刚和我聊了很久,谈起铁屏山打拐之役,他一直深感遗憾,说是对不起田甜和唐有德。”
侯大利听到铁屏山三个字,心脏就如被针刺了一下。
朱林拍了拍侯大利肩膀,以示安慰,又道:“战刚总结了铁屏山之役的三条不足,一是情报工作不够细致;二是我们与地方配合得不够;三是侦查员疲于办案,训练不足。我在临退休前利用105专案组这个平台解决了大部分遗憾,非常幸运。这一段时间我经常回忆参加工作以来的点点滴滴,梳理了不少我经办各类案件留下的经验教训。改天,我把这个回忆录交给你。”
“师父,我们抽时间钓鱼。钓鱼后,我到你家里取回忆录。”这是非常宝贵的经验和资料,以师父传授给徒弟的方式把一代刑警的心得留了下来。侯大利明白其中的珍贵性,用力藏起内心的伤痛。
朱林道:“你如今是重案一组组长,这是坐在火上烤的位置,别想着陪我钓鱼了。我和老姜钓鱼,到时你过来吃饭就行了。退休后,我就专心研究杨帆案。以你的岗位,在没有明确线索下,很难抽出大量时间和精力来办杨帆案。我是市局聘任的刑侦专家,恰好适合在专案组办杨帆案。”
“师父紧盯此案,那是最好不过。”杨帆遇害之事是侯大利心中的一根刺,如今他作为重案一组组长,肩扛沉甸甸的责任,凶案一件接一件,确实抽不出太多精力去追踪线索很少的杨帆案,这是现实。由师父朱林紧盯此案是当前最佳选择。他和朱林关系深厚,也没有说谢谢之类的客气话。
朱林道:“你入警已经三年了,考虑过回国龙集团吗?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够继承家业。”
“我暂时没有回国龙集团的想法。”侯大利以前有过办完杨帆案就离开警队的想法,也是如此答复父母的。田甜牺牲后,他与警队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明显变化,以前或多或少游离在集体之外,如今渐渐融入警队,警队生活成为人生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完成追凶任务。
送走朱林,侯大利在办公室研究碎尸案卷宗,查找有可能被忽视的细节。
307室,江克扬在办公室与卓家女主人王芳取得联系。
去年秋季,许海在学校伤害卓佳后,大摇大摆走出公安局,卓家人对公安局很不满,除了骂娘以外,还质疑许海家里是否有背景,打电话向督察和媒体控告办案单位与黑社会勾结。因此,王芳接到江克扬电话后,态度冷淡,道:“你们来过多少次了?还要来,来了有用吗?”
江克扬是从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老刑警,受过太多委屈,听到王芳带刺的话并不生气,还有意套话,道:“多来几趟,说明我们工作认真负责,希望你也能够配合。”
对方态度良好,王芳也不好再发牢骚,道:“我们的想法很简单,让许海坐牢。”
许海是在昨天遇害的,消息部分扩散,王芳极有可能不知道碎尸案。江克扬没有在电话里细说此事,道:“见面再说,等一会儿我就到财税家属院。”
王芳昨夜失眠,睡了一个大懒觉,知道有外人要来,赶紧换衣服,手脚利索地打扫房间。
江克扬和侯大利一起来到车库。他坐上越野车副驾驶座,指了指侯大利的白手套,道:“每次看到白手套我都想笑,组座是全局唯一开车戴白手套的。”
“说明你还没有习惯,习惯后你就会忘记我戴着白手套。那次在金江寺,你一眼就认出逃犯,这个眼力挺厉害。”侯大利本人在十年前车祸受伤后便具有特殊记忆力,双眼几乎像是摄像机一般,能快速而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细节。一旦闭上眼睛,关注的画面便会自动跃入脑中,细节清晰,结构明确,就像是摄像机的画面回放功能一样。这个能力在重建犯罪现场上有独特优势。他有些好奇江克扬如何做到在一大群人中间准确辨别出逃犯。
江克扬对自己的本事不以为意,道:“卖油翁而已,在火车站派出所练出的笨功夫,跟着一个老民警学的。那位老民警有一套研究面部特征的方法,比如,一个人的脸可以分为方形、长方形、圆形、椭圆形等;从侧面看一个人的头部,包括方形、长方形等十来种。眉毛、头发、前额、眼睫毛、眼睛、鼻子、颧骨、耳朵、嘴唇、下巴和皮肤也可以分成很多类。我们没有掌握分类之时,脑中没有概念,会无视非常明显的脸部特征,不知道如何记忆。当我们掌握了分类、有了基本概念后,就能快速有效记忆。在金江寺出现的逃犯,头部侧面是下巴后削、前额隆起的三角形,鼻子是带尖的鹰钩鼻,嘴唇厚而外翻。这些特征太明显,想认不出都难。”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空我向你学一学这套识人术。你可以和老葛合作,肯定能开发一套快速识别面貌的系统。”侯大利翘起大拇指,发自内心夸奖。
江克扬道:“组长的擒拿技术让我开了眼。我在车站派出所也练过,只是没有练到家,我们这一行是真危险,稍不留意就会出大事。金江寺那一次,如果对方有机会开枪,后果不能想象。”
侯大利认真地道:“我们以后实施抓捕时,在条件允许下,尽量在相对保险的情况下实施抓捕。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凶犯,这次没有条件抓捕,那就放在下次,不要硬碰硬。抓人是我们的职业,我们没有抓到人,那就继续抓。多抓几次,总能抓到。这应该被列为重案一组的抓捕原则,保护自己,是为了更好地战斗。”
田甜牺牲之后,侯大利痛定思痛,制定了两个与抓捕相关的原则:一是力争每次抓捕都要在武器和人数上形成绝对优势,这样就能减少队友的伤亡;二是在抓捕时机上要尽量做到趁其不备,减少强攻。
金江寺之战就是在逃犯跨过高门槛瞬间,利用其重心不稳之机,迅速将其扑倒。
江克扬对此深有同感,道:“我们不要想着当英雄,就当普通侦查员,能办成事,又平平安安。”
侯大利道:“只要同事们愿意学擒拿技术,随时可以互相练习。我们和一般单位同事不一样,会一起面对危险。练习格斗技术,为了自己,也为了战友,我绝对不会藏私。江州大酒店健身房设备最好,一组同事以后都可以免费使用,里面有一个教官是退役武警,格斗高手,大家愿意学,随时可以和他联系。”
聊了些杂事,话题又转回到碎尸案。
江克扬道:“马儿、老伍和老袁拷贝了大量视频回来,不仅仅有案发当天的视频,还有案发前一个月的视频。原本想请视频大队帮助,结果视频大队主要人员全部扑在纵火案上,根本抽不出人手。105专案组能不能过来帮助看视频?”
“朱支退休了,没有常务副组长,战刚局长在直接负责105专案组,我请示他,把周涛和易思华弄过来协助看视频,王华留在105专案组处理日常事务。”侯大利随即使用蓝牙耳机,向105专案组组长刘战刚请示。
刘战刚很爽快地同意让周涛和易思华协助检查视频。
越野车在车流中缓慢行驶,不时遇到红灯。江克扬骂了两句“烂交通”后,道:“说实话,办这个案子,我其实挺矛盾,许海就是一个天生的犯罪分子,这一次他不出事,最终肯定会犯下大案。我真心不想把凶手找出来,这是政治不正确的话,也只能在这里聊一聊。”
“我和田甜逛金色天街的时候,偶遇过许海,他站在扶梯下偷窥女人裙底,非常猥琐。田甜离开金色天街后一直在说应该降低绝对无刑事责任年龄,这和不少同事的观点一致。如果江州工读学校还保留,杨杜丹丹出事以后,强制送许海进工读学校,汪欣桐、陈菲菲就不会被强奸。许海也就不会被分尸。”聊天时,侯大利轻轻按了按喇叭,提醒一个骑摩托车的骑手靠边,不要挡在主道上。摩托车手脾气暴躁,回头望了一眼越野车,骂了一句:“开豪车了不起啊!老子就是不让,你把老子吃了。”
江克扬望着嚣张的摩托车手,道:“若是以前,亮出警察身份,对方肯定乖乖让路。现在,我亮出警察身份,对方肯定会不依不饶,还要蹬鼻子上脸。世道变了,我们也得变。”
侯大利不想和这种闲人啰唆,打开音响,吉他曲《雨滴》的旋律便在车内跳跃。摩托车骑手见对手没有反应,也觉无趣,加快速度,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
说话间,越野车来到学院街。
卓佳所住小区是财税家属院,距离许海家约有四百米,距离大象坡最近的入口有五百米左右。小区体量不大,只有一个门进出小区。侯大利和江克扬亮出证件进入小区,先绕着小区转了一圈,观察情况。
财税家属院只有八幢楼,被一圈门面房包围,门面房皆卖给财税系统职工。多数职工将门面房租了出去,少数职工家庭自用。门面房在中庭都开有一道门,这就意味着拥有门面房的人家可以通过门面房随意进出小区,门卫无法控制这一部分人流。
侯大利和江克扬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侯大利取出小本子,记下观察到的情况。
江克扬敲开卓家房门,出示证件。中年女子王芳面对面与警察见面之时,态度比起在电话里有所缓和,道:“请进,不用换鞋,用鞋套。”
侯大利在弯腰穿鞋套时,观察室内情况。这是一个生活尚可的家庭,电器还算新潮,至少不落伍。
一个老人到外面客厅接了水,回到卧室。
王芳看了警官证,有些惊讶地道:“刑警支队的?你们不是江阳区刑警大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