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途淋了点雨,身上带着冰凉的水汽,黑发微湿,一动,一颗水珠掉在了季眠脸颊上。
季眠垂下眼擦拭冰凉的水珠,姜妄抱着西瓜溜溜达达进去了。
他一如往常,张狂又散漫,好像刚才的事并没有发生。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盘山路上有一段低洼处积了大量雨水,汽车暂时无法下山了。何老师暗骂运气不好,但作为老师和成年人,也得临危不乱地安排大家在山里住一晚。
“我跟老板沟通过了,两人一间房,普通客房区能住下我们。现在大家自己自由选择,谁跟谁一间房,决定好了就上生活委员那登记领房卡……”
何老师布置完,小小的雨棚下,瞬间热闹起来,议论声嗡嗡嗡响起,大家并没有害怕,多的是新奇和激动。
雨棚里人声鼎沸,大家来来去去,呼朋引伴的,不到二十分钟就确定好了住宿房间的事。
生活委员拿着登记表交给何老师,两人低低议论了几句。何老师拿着登记表,浏览的一遍,突然问道:“姜妄,你怎么不登记?”
他话一出,原本还喧闹的空间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默契的看向了姜妄。
他大喇喇靠坐带背的塑料椅里,两根手指捏着一串玉米粒。他身后是一片绚烂的彩灯,红黄蓝绿,闪烁热闹,衬着眼下的安静,有种诡异的荒唐感。
雨已经停了,不时有树叶上的积水坠下,砸在透明雨棚里,发出哒的一声响,在这个人满为患,本该喧闹的雨棚里竟然显得格外明显。
姜妄捏着玉米串,抬眼看站在一边的何老师,一副“何必明知故问”的神情,“老师,你说呢?”
他嘴角依旧带着吊儿郎当的笑,但雨棚下的气氛却变得越发压抑,每个人都有些不敢看他了。
何老师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转而道:“孙一洋、田伟杰、张敬官,你们怎么三个人一间房?”
被点到名的三人都僵了一下,偷偷摸摸看坐在椅子上的姜妄,神情里带着点不情愿。
“你们三个,谁出来跟姜妄一个房间。”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吱声,谁也不肯站出来一步。
气氛僵硬到窒息,季眠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窝在椅子里的姜妄,忽然就觉得胸口一闷,喘不上气来,呼吸一点点急促。
他救了所有人,却被所有人排挤。季眠差点冲动的要说出“我跟他一间房”,但她到底没有那么不理智。
姜妄听力极好,何况现在雨棚里安静到可闻针落。
季眠微重的呼吸清晰地敲在他耳膜上,让他煎熬到难以多忍受一秒钟。
他依旧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低下眼,盖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嘴角牵了牵,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把手里那串玉米粒扔回烤盘,拖着音道:“别啊,我看起来像是肯跟别人住一间房的样子?”
他说完,也不管别人的眼光,站起身来,双手抄兜里,自己溜溜达达往外走。
“姜妄,你去哪儿?”何老师终究是师长,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了,但也无计可施。
姜妄回头,懒懒扬扬眉,“找老板单开一间房去啊。”
他说完,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出了雨棚。
季眠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胸腔的酸涩怎么都控制不住了,想也没想就小跑着跟了过去。
“季眠,你又去哪儿?”
何老师叫住了她。
季眠回头,也无视同学们齐刷刷看过来的诧异目光,坦坦荡荡道:“我去给他帮忙。”
她说完,头也不回追了出去。
雨棚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中,所有人心头同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挺不是滋味。
但也只是一瞬,雨棚里又再度恢复了热闹。他们都有大好的未来,广阔的前程,这件事与之相比,无足轻重,睡过一觉就忘了。
姜妄腿长步子快,季眠跟得有些吃力,但她并没有叫住他,而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让雨后清冷的夜风吹吹她发热的脑子。
关于姜妄的职责,她更多的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今天亲眼看见,冲击力极大,让她的心绪很难平静下来。
姜妄近百年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无畏无惧地守护着别人,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如果消除了她的记忆,姜妄在她眼里也将永远是个玩闹不靠谱的少年。
可现在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艰难和隐忍,知道他玩世不恭外表下比任何人都强烈的责任感。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轻佻放荡的二世祖,只有她知道,他是个盖世英雄。
两人在各自的领域认真负责的做各自的事情,现在姜妄已经表现出了对她要高考的尊重,而她呢?
季眠越想越难过,呼吸也一阵比一阵重,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没注意到前面的姜妄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他站在夜色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季眠被他的神情吓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姜妄低下眼不再看眼,掩住眼底受伤的神情。
“挺害怕吧?”他勾勾嘴角,尽量装作满不在乎,“害怕你还跟着我?我说要消除你的记忆,你不让,你现在又害怕我,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一直欺负我,是不是?”
刚刚狼狈的一幕,她全都清楚看见,他的自尊心有些无法承受,故意用话刺激她。姜妄现在现在心情很复杂,又恼火又憋屈,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我没有害怕,只是有点难过。姜妄,你不要这样。”
她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因为哭过,双眼通红,说话时软软的腔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