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亮之前,产屋敷无惨悠悠转醒。
室内空无一人,一切温存都是幻影。
还在妄想什么呢?
他自嘲一笑,心脏又隐隐作痛起来。
青年面色苍白,眼底青紫,疲惫地像是大病初愈。此刻面无表情,一点一点冷了起来,为自己塑了层冰冷的盔甲。
还要回去吗?
不,不,在他情绪稳定下来前,他不要再见她了。
产屋敷无惨缓缓抬起眸,强化后的感知让他敏锐地发现了屋外某个人的窥视。
是里梅。
穿着侍女服的小少年甚至还不遮掩身形,就坐在前方那屋子的屋檐上,点了一小盏灯,拿这个木头专注地雕刻着……还真有闲情雅致!
只是,他所处的位置却刚好能看清这座宅院的正门,稍抬一下眼就能洞悉产屋敷无惨的动态。
产屋敷无线气恼被他看轻——连监视也如此不避人耳目,又觉得这正是机会——里梅终于又露出了狐狸尾巴,要对初桃喜欢过的人下手了……这等毒夫!
正好,星辉已经不存于人世。
他的失踪、他的死亡全都可以推到里梅身上,毕竟星辉是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产屋敷无惨心下已定,他目光沉沉地望向室外,黑夜、墨云、皎月与繁星都仿佛变成了他的所有,与他共同呼吸着。
又看一眼里梅,暂时饶他一命!
一抹黑影掠过墙壁,一缕风吹过庭院,一道清香消散在空中。
里梅正刻出小木偶上初桃的脸,忽然一顿,他警觉地从屋檐上跃下,室内已经没有了活人的气息,只有满地斑驳的血痕。
……
产屋敷无惨步伐稳定地行走在路上。
身姿笔挺,显出几分贵公子风采。
此时已近黎明,地平线已经晕染出淡黄的光晕。
他听见一家家人的动静。
有人翻了个身,呢喃着继续入眠。
有人打着鼾,徜徉在美梦中。
有婴儿忽然发出啼哭。
……婴儿?
他驻足,旋即传来这家女主人轻哼歌曲的声音、吸吮母乳的声音,还有男人放低了的关怀声。
婴儿转又咯咯笑起来。
他缓慢地行走着,脸上浮现出僵硬的笑意。
又有一家妇人哭泣着产子,他方才知道妇人生子竟这般凶险,饶是一向没有同理心的他都为此感到心惊。在嘶哑的叫唤中,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天际。
“天赐我儿,天赐我儿!”这家人欣喜雀跃道。
让母亲经受如此磨难后诞生的孩儿,怎么还说是天赐呢?
产屋敷无惨却想起了商船上医师一改前态冷酷的面庞,他说他死期将至,他还断言说他没有子嗣繁衍的能力,嘲讽他不算个男人。
所以产屋敷无惨根本不会有和初桃的孩子。
像是这般天赐的孩子根本不会降临,夫妻子女之间的天伦之乐也根本不会拥有。也对,他的这些期望都基于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可这基础已经四分五裂,都是幻想,也只能是幻想。
产屋敷无惨恨极了,再不停顿,再抬起头时,已经到了月彦的家。
他推门而入。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并没有出声。
然而,在青年缓步进入时,那人像猎物一样扑了上来,却在瞬间被他扼住的脖子。
产屋敷无惨是第一次这般做,同样心惊于力量的巨大,那比他矮小却要更加魁梧的男人此刻在他手中如同稚子,不停地挣扎着。
正是这家的男主人,月彦的兄长。
他不耐烦问:“你想让你的妹妹去死吗?”
闻言,男人顿时一动不动,惊惧地看向他。
“你的恶意快要溢出来了,讨厌死了!当我是傻子吗?!”
产屋敷无惨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扔,阴鸷地盯着他。
在他的逼迫下,男人颤抖着交代了一切:“那一天……我看到你受了伤,落下的血液滴在一只死去的猫身上,没过一会,它活了过来……”
“后、后来,你从红雨姬家中出来,到了我面前……我想着,妹妹有救了。”
所以月彦根本不是他家的兄弟。
他从一开始收留月彦就是别有所图,怪不得他们包容了月彦一切的坏脾气,对他昼伏夜出的异状也视若未睹。
这样做的目的也只能是为了他的妹妹。
这家的小妹自小缠绵病榻,身上一股药味,还得了此时堪称绝症的肺结核,终日咳嗽不停。因着经历相似,产屋敷无惨即使早就察觉到了这兄长的恶意,却并不讨厌这个女孩子。
产屋敷无惨那段时间虽然过的浑浑噩噩,本能却让他警惕着对他深怀恶意的男人,也避开了一切可能受伤流血的陷阱。
男人想要先和无惨打好关系,再骗他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血供他试验。毕竟是用在人上,一滴怎么够?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有贵人横插一脚,将他变成了自己的情人,还日日到访。如此一来,更不敢妄动。
后来贵人不再来,但无惨也没有了踪影,再回来也是来无影去无踪。
——直到今日,他狠下心想要袭击回来的无惨。
一切用心被看穿,男人恐惧地跪着,却更加大声的恳求说:“请您救救我的妹妹!”
“救?”产屋敷无惨瞥他一眼,冷笑,“即使变成我这样无法见光、不能进食的怪物,也要活在人世?”
男人咬着牙。
但比他先出口的,却是妹妹的声音,少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忍住咳嗽,渴求地盯着产屋敷无惨,哽声说:“我要活着。”
产屋敷无惨盯着她数秒,方才和煦地笑了。这一瞬间,却让少女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那么,你要成为我的、孩子吗?”
最后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一圈,方才被意味深长地说出来。
此刻,他已无师自通了将人转化成他这种存在的方法。
那就是给予对方自己的血液。
给的越多,实力越强。
……
这一天,是妹妹的新生之夜。
她被产屋敷无惨变成了鬼。
她的兄长因为冒犯无惨被杀死一次,又被复活成了鬼。
血液滴落,宛若春雨滋润着她干渴冒烟的喉咙,她既痛苦,又因为身体一瞬间挣脱束缚传来的松快之意而欣喜雀跃。
她看着天边的圆月,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满月。
然后,她在第一时间就领略到了太阳的可怕。
无惨的血给予了她强大的新生力量,但哪怕是一点点日照就能压倒性地摧毁她们。
而且,她的饥饿无法缓解,每日每夜都陷在饥饿中。
只有产屋敷无惨定期漏出的一点血,方才能让她得到一点满足,但又远远不够。
要找到克服阳光的方法。
在那之前,只能仰赖产屋敷无惨活着。
满月和兄长一起成为了产屋敷无惨的下属。
在她们的辅佐下,这位未来的鬼王开始了自己的……大业。
他最是清楚这偌大的京中有谁抵抗不了活着的诱惑。
无非是那些贵族公卿,他们有权有势,一定程度上还能制衡那些讨人厌的阴阳师们。
起初,他变幻成别人的样子,以游医之名将人转化成鬼。
后来他隐匿在后方,无人知晓他的所在。手下已联纵成队,自成体系。
一支潜伏在平安京、甚至向四周蔓延开的鬼之军队集结而成。
他变得更加强大。
当一个人有能力之后,他的野心就会更加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