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一人笑一人瞪,轻烟摇上,午钟铎响,呼哧哧振飞一片飞鸟。晴照蓝空下,雪渐消融,足迹纵横。
一位靛青锦面襕衫的青年抬了拇指刮一刮唇边小须,睐一眼明安,“我说兄弟,我这都等了一上午了,我们将军到底几时能起啊?”又将手上的银色阖贴颠一颠,“这可是请军饷的公文,等着将军批看了我好到部里领银子的,十万火急!”
“嘘……,”明安一个指头按在唇边,剔他一眼,“付将军,你急什么?你要是真急,就去敲门儿!”
这位付将军眼一凝,面一沉,泄一气,“罢了,我还是等着吧,横竖又不是我一个人等。……我说,将军不是马上要成亲了,要是这会子弹尽粮绝,来日可怎么跟那童家小姐交差?”
“啃、啃!”
一行人回头一望,见青莲拉门出来,腰侧端一个木盆。明安忙上去想搭把手,却被让开,只好讪讪退回,眼瞧着她走远,掣一把付将军扎紧的袖口,猫着声儿,“我们少爷英明神武,你少信口胡诌!付将军,你瞧这么些人,我可单跟你说啊。回头甭管什么童家千金董家千金的,叫你家夫人还只管捧着里头那位,到时候万事好说,要是抱错了佛脚,怎么死还不知道呢。也就是你跟我平日里说得上话儿我才跟你说,别人我才懒得管他死活呢。”
那付将军一个指头朝对面门上指指,亦压下声线,“里头那个,这样厉害?怪道了,将军都搬到这里来住了。多谢多谢,改日一定再奉礼言酬!”
正说话儿,对门吱呀拉开,是宋知濯高挺阔朗的身形,一个指头远远朝明安一指。明安会意,拍一拍那位付将军,忙拔步跑过去,“少爷,可是要用饭了?”
“不忙,”宋知濯踅进屋内,明安不敢乱入,只侯在门边儿听吩咐,“先去打点车马,我和奶奶吃过饭就要动身回去了。家里收拾得如何了?”
“妥了妥了,照少爷吩咐,院里已经重新翻扫了一遍,东西厢两面房子也收拾出来了,只等奶奶回去瞧过。”
待他阖门退出,明珠撩开帐下床,一张脸淡粉匀扫,衣裙还是昨夜那一身,扑在他怀里摇一摇,“你马上要娶媳妇儿了,我回去住哪里啊?先说清楚啊,我可不跟她住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难为情啊。要是她好看得要死,我还不得天天自惭形秽得头都抬不起来?”
碎金遍地,流香满室,宋知濯横了她的腰旋一个圈儿,旋出圆满的欢喜,又稳妥地将她放下,拽一拽她的鼻尖,“我见过,也就一般般吧,不过是传言夸大其词,谈不上多好看。咱们还住咱们原来的地儿,不过是叫人打扫了去去晦气。她另有院子,我出门时好像就收拾好了,以后碰见了,就只当没看见,你走你的她走她的。”
“那怎么能行?”明珠睁圆了眼,又笑盈盈地凝住他,“我是妾嗳,见着了她不请安,她一个不高兴就叫我跪碎瓷片子怎么办?”
宋知濯理着衣襟,弯腰往她唇上吻一下,也迸出个璀璨的笑脸,“那你就告诉她,咱们膝下有黄金,要跪也得跪黄金,想法子把她那些嫁妆骗到手,咱俩挑个月黑风高夜卷款私奔!”
对视一笑,默契地又吻到一处去,直到想起外头还候着一队官员,明珠才要忙着出去。一拉开门,见四下站了不少人,立时羞得脸绯红,双手捂着面一路奔走一路嚷,“让开让开!”
风一般地奔逃进对面屋内,又对上青莲别有深意的一个笑,“哟,舍得回来了?我当你这一去就山高水远再难相见了呢。”
明珠的脸到床沿上挨着坐下,握住青莲捏针线的手,渴求地望住她,“姐姐,你扎我吧,我疯了,竟然要跟他回去做妾。”
一记白眼落下来,青莲旋一双腿落下,踩进鞋里,“什么时候动身?”
“等他那边儿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吃过饭就走。”
“成,我收拾包袱。”
见她已然忙开,清明紧跟其后,“姐姐,你又要跟我回去做丫鬟了,真是对不住。”
回瞥一眼,奚落讥笑,“值什么?我打小就是丫鬟。也做惯了。嘶……,可你这身份真是一落千丈,眼看就从妻沦为妾了。”
“姐姐,要不我跟宋知濯提议一下,也让你做妾,也找个丫鬟伺候你?”
“要死啊你!”
喧嚣不止,嬉笑欢言,凛冽的冬被风一散,又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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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晏几道《长相思》
2宋晏几道《生查子·坠雨已辞云》
94.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变。
伴随着倾倒的日光,宋府门前两只威严的石狮拉着斜长的影,唬得平头百姓避走行之。唯独二辆咯吱的车辙停驻于此,开启这对有情人新一段跌跌撞撞的人生。
车头明安蹬脚跳下马车,斜斜拉开了莲纹车幔,迎下宋知濯。斜阳替他镀了金身,他旋了衣摆,郑重地递出一只手。明珠躬着腰在车门处,垂着卷翘的睫毛,投在眼底一片月牙。她亦郑重地交出了一只手,两人相望一笑,似乎默契地完成某个仪式。
碰巧府门处有人踅出,飞扬着柳缎絮摆,远远地拱手行礼,“哟,大哥,真是巧。哟、大嫂?你回来了?”是宋知书狐狸狡黠的笑颜,“我正要出门,没成想还赶上迎大嫂归家了。二弟这里先请个安,外头还有事儿,就不送大嫂进门儿了,改日再送上厚礼贺大嫂回家。”
红灿灿的黄昏中,宋知濯半眯着眼瞧他,“不敢劳驾,你有事儿先忙你的。”
几人错身而行,后头跟着青莲,所隔几步远,瞧见明珠掣一掣宋知濯半截云缎袖,挨过去嘀咕,“你家二弟瞧着怎么不大精神?比先前可瘦了一些,不过那笑脸倒还是原来那样子,不正不经的。”
“精神就怪了,”宋知濯别过脸,在光影里暧昧地笑一笑,“见天在风月中打滚儿,就是金刚骨头也能折腾坏了。眼下说话儿就要科考,倒是在家的日子多一些,只是仍旧隔三岔五地往外头寻花问柳去。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我听说,你到明雅坊去做过一些时的工,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你可有没有吃过亏啊?”
一厢行,已过了烟台亭,沿岸败枝的杨柳被风摆起,明珠身上骤感有些寒噤噤地,往湖心远远瞥一眼,挨紧了宋知濯,顿觉暖和,潺潺地笑了,“你的老相好沁心姐姐对我十分不错,处处护着我。我瞧她倒是十分好,人又温柔,又生得美,心地又良善,形容举止也不比那些小姐太太们差。听她说,她点大蜡烛时给你递过帖子,你怎么不去呀?我觉着她心里喜欢你,就是你对不住人家。”
细听来,里头竟像是半点儿醋意也没有,宋知濯侧目望过,见她春暖和风的笑意,心里亦十分畅快,语轻言欢,“你真是长见识了小尼姑,还知道‘点大蜡烛’。我要去了,是她点我啊还是我点她啊?”
且行且笑,明珠迎面嗅着百花馥香,拉着他的手欢言畅语,“嗳,我想请沁心姐姐到家里来看我,原本应该是我去瞧她的,可她还没到过咱们家呢,叫她进院子里来逛一逛好吧?也吃吃咱们家的饭,我还要备了厚礼谢她,你说,我给她打一副头面好不好?明雅坊姑娘们就比这个呢。”
她说“家”,使宋知濯的眼睃遍东西,望见群花之际,叠嶂屋檐,什么都没变,可他也第一次觉得,这里确实是他的家了,宝盖撇捺,是她的眉目如画。
他笑一笑,握紧她的手,“成啊,除了青莲,我还未见你有过什么朋友,你若是喜欢她,接她来家里逛一逛也好。回头我写个帖子,请她来。”
路遇过往下人,众人皆是福身行礼,嘴里叫着“大少爷”,轮到明珠这里,先是惊,又见她水绿的裙、粉棉布的袄,满头无珠无翠,鬓上一朵不知名的小蓝花儿,比从前还稍显村野,念及她如今身份不同,一时不知该如何叫,只支支吾吾含混而过。
她像是半点儿不在意,恍然一瞬,捣蒜一样点着下巴颏,“对对!她进来,必定是要耽误生意的,写个帖子请她,算她出堂局,咱们回头叫人送银子去销账,也不耽误她挣钱。”及此,她撒开手,旋裙带风地迈到青莲面前,挽了她的手臂,齐头并肩,“姐姐,我方才说接沁心姐姐进来玩儿,你说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啊?”青莲睇一眼宋知濯,见他柱脚在等,便附耳过去,小声咕哝,“她救过你,上回要不是她,你还不知怎么样儿,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谢谢她的。”
二人走近,三人并行,宋知濯负手蹒步,放慢了将就她的步调,“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儿呢?可是讲我的坏话啊?”
青莲预言又止,望向明珠。明珠则红了脸,到底掣下宋知濯的臂附耳说予他听。只见他一个脸由春色荡漾变作雷霆震怒,“什么?!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他作势就要叫远远跟着拿东西的明安上前来,却被明珠掣住袖口,“过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啊?”观他蹙额怒目,一双眼冰火两重,明珠心生警惕,挂上凶巴巴的脸,“我到底没出什么事儿,清念已经落到那步田地了,你可不要想着要将她怎么样。都过去了,你可不许背地里叫人去做什么,晓得吧?……哎呀你不要气了!”
她连拉带拽地将他掣着往前,不多时行到院墙下,抬眼一望,蔷薇的花枝已经初发嫩芽,零星一点浅草色芽片点缀了刺骨横生的枝丫,还有斑驳的雪迹趴在墙头,熟悉的砖瓦墙影在风中颤一颤,几如在欢迎她,几经辗转,又回到这座笙歌庭院。
她弯着眼角在墙下笑了,倏听杂乱的脚步,哒哒由院门内扑将出来,止了蹄,两只黑曜石一样的眼珠子瞪住明珠一瞬,尔后狂奔上来,围着她的裙摆又蹦又吠,“汪汪、汪汪……。”
“哒哒!”明珠蹲下身,将它由头捋到欢摆的尾,凭它在裙上打滚儿,翻开厚毛掩着的肚皮撒欢儿,“哒哒,你还记得我啊?嗳,才几个月,你又见胖了,再吃下去,你都要走不动道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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