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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晏清醒来时愣怔良久,心痛之意麻痹了心口,久久盘旋未散。
他瞧见红罗顶与烟缎软帘,才倏然回神,这是他与虞莞的婚房。
身边的妻子已然睡熟了,她卧在枕边,被衾掩在窈窕细腰之上,柔韧身躯微微蜷起。那娇美的面庞泛着健康的光泽,如同一枝柔枝媚蔓的雪白睡莲。
梦中她病骨支离的片影依旧历历在目。
幸好只是梦。
守夜的内侍听见卧房细碎动响,轻轻推开门,二殿下夜半醒来,和衣倚在床头。
薛晏清见身旁的虞莞并未被吵到,轻声吩咐内侍:“屋子里的香,换了吧。”
内侍躬身领命,悄声把香炉撤去,换上了另一种。
这原先的香不仅不能安眠,还使人沉进梦魇。
虞莞对夜半的插曲一无所知,昨夜她心中下定了决心后,困意涌起,一夜好眠。
醒来时薛晏清已不在身边,薄衾下一片冷凉。若非看见白茱与拾翠促狭的笑意,她几乎要忘了昨夜与薛晏清同寝之事。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自证清白,干脆侧过脸去,避开那含笑的目光。
两人见虞莞小巧如珠的耳垂渐渐染上绯红,当即见好就收,服侍她用膳洗漱。
用了半盏牛乳燕窝后,虞莞命人撤下食具,又挥退了旁人,只留下了拾翠与白茱。
白茱虽然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但是行事堪称滴水不漏,口风也很紧。
白芷被拉下后,大小事务皆由她打理。
虞莞并不迂回,直言问道:“从前我未进门时,长信宫事是如何决断的?你且说与我听听。”
与直性子说话就是有这般好处,白茱立刻明了:“皇子妃可是要过手宫务了?”
不等虞莞说话,这丫头就迫不及待地松了口气:“您终于肯接手了!”
说得那万人眼馋的宫务好似什么烫手山芋。
虞莞不曾想到这事竟如此顺利,见白茱主动渡让,她心中也松了口气。
主持中馈一事,本是宗妇职责所在。她现在是女主人,插手起来名正言顺。但是这事并非她求财求权,无非是在其位谋其政,不好占着名分不干时事罢了。
白茱迅速出了一趟寝宫,回来时抱着几个册子。
虞莞见那厚厚的册子几乎要没过她头顶,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这丫头还真坦坦荡荡把所有宫权都撒了手不成?也没点私心,不知道扣下几样在自己手里。
纵使她真那样做了,自己也只会佯装不知罢了。
上辈子薛元清身边的侍女都是想着法拿捏于她,看来当真是有主必有仆了。
虞莞按下心中思绪,接过册子细看。
上面记载得极为齐全,采买、迎来送往、通信的流水都一笔一划记录得极为清楚。
虞莞粗翻了几页,甚至看到了前几日薛晏清在库房内取的眉粉、花钿的数目。
那是……送给她的。
翻开另一本则是宫中人手的花名册。上面除了长信宫的内侍、宫女共四十六人的身世外,还一一记载了其他宫中的钉子。
譬如广阳宫就有暗钉六人,其中三人因谣言一事由暗转明。
虞莞面露复杂之色。她转头问白茱道:“你们殿下就这般信任于我么?这些东西也敢轻易假手于我。”
白茱憨厚一笑:“您与殿下夫妻敌体,殿下自然如信任自己般信任于您。”
虞莞突然感到手上的册子也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薛晏清果然气魄惊人。也罢,他既托付了信任,自己也当好好打理中馈,才能聊以回报。
她心中打定主意,问道:“近来可有什么大事亟待处理的?”
“有三件事需要您出面。”白茱用手指比划着。
“第一桩是虞二小姐即将出嫁,虞侍郎来信说请您赐几件东西给她,好添添喜气。第二桩是皇长子妃那处递了帖子说欲邀您想喝茶,说要道歉认错。第三桩,也是最紧要的,今上诞辰在即,按理说殿下与您都要献礼,这事还未拿定章程,不如与殿下商量着些?”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来。虞莞安慰自己。
饶是如此,在她听到诸多琐事一股脑地砸来时,心中悔意仍是铺天盖地。
要是没向白茱提什么宫权就好了,唉。她好像已经看到了秋千架下捧书细读的时光倏然远去。
依依不舍地抿了口茶,虞莞认命般地拿起册子来,准备给虞芝兰划些添妆。
这已是几件事中最清省的一件。
长信宫中所有贵重器物都被登记在册,取用皆需笔录,务必有据可依。虞莞葱白的手指一路划过那长长的单子,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无他,长信宫实在太富了些。
不说许夫人的身家与她那数十抬嫁妆,单说薛晏清自己的赏赐,几乎从皇帝私库中原样不动地抬进了长信宫的库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