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莞顿时生出些许局促之意。
青釉色的瓷盘在宫人手中滞了片刻,她接过的动作略有些迟疑。
原本,她已经习惯了与薛晏清一道用膳,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但这与在薛晏清的目光之下吃独食截然不同。
她思索片刻,把一道新呈上来的冰碗推向对面,直言道:“我一个人吃,怪不好意思的。”
“再说,殿下顶着烈阳奔波而来,吃个冰碗消消暑也好。”
薛晏清推拒的手伸出一半,听了后半段话,又把那凉冰冰的瓷碗接到手中。
湃过冰的薛荔粉晶莹剔透、碧绿的葡萄肉捣碎了汁水又加了些饴糖调味,青翠欲滴的薄荷叶点缀在其间,增加了些许清凉气息。
虞莞好奇地看着那瓷碗,这就是宫中的新品么?
如此晶莹透明的东西,她以前从未见过。
“此为何物?”
“荔粉。”为了避国姓的讳,民间只叫它后面两个字。
“此物生于极南之地,是贡品。京城间也少见。”薛晏清解释道。
虞莞恍然:“怪不得不曾见过,我还从未出过都城呢。”不由得慨叹了一句。
她说的自然是两辈子。上一世虽在宫外生活过二年有余,可是也只是在京中长平街一带。
不过那三年间虽然清苦,却与闺中、宫内况味截然相异。
她初初重生归来时的念想,也不过是寻一间小宅子与拾翠两个人大隐于世、怡然自得,远离是非风波。
如今虽然不用为稻粱奔忙,也难免有些遗憾。
薛晏清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艳羡之意,他探问道:“夫人可是想出城?”
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
只不过现下变数太多,不好先宣之于口。
虞莞摇了摇头:“不用出城,殿下能许我多出宫走走就好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出城之时又引发了什么风波,反是不美。
薛晏清看向她的眼中带着疑惑:“出宫的腰牌一直在兀君处,你若是有意自取便是。”
言下之意,他从未不许她出宫。
虞莞的眼神愣了片刻,巨大的惊喜砸在她头上,一时有些缓神不过来。
“真的么?”她柔软的身躯忍不住微微前倾,再三确认道。
仿佛被那种喜悦与忐忑交织的情绪感染一般,薛晏清的寒星般的眸里忍不住盛了点浅淡笑意,星星点点地闪着光。
他微微点头:“自是真的。”
虞莞喜不自矜,高兴得多吃了一个冰碗。
原来是她想岔了,以为薛晏清上次带她出宫只是为表致歉的特例。
她还在苦等着下一次良机,不想,薛晏清竟然宽宏至此。
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保证,她说起正事时就少了几分踌躇。
——在出宫面前,献殷勤的宫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晏清听她把见闻叙述了一遍,沉吟了片刻。
阖宫皆知陈贵妃落难一事,他并不意外。
甚至,其中有些是偏心长信宫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陈贵妃的卸钗请罪就像一只落下一半的靴子,人人都在观望另一只何时落地,才好把捧高踩低的脚狠狠踏上去。
他没有立刻表态,反问道:“夫人当以为如何?”
自上次起,他发觉了虞莞不是以夫为天的性格,相反,她对宫中的风声极为敏锐。
眼下她拿来问自己,只怕心中也有了计较。
虞莞的口吻带上了几分慎重。不知为何,她收到薛晏清的探问之后,反而更存了一份想在薛晏清面前展露自己的心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凝视着手中冰碗,眼前依次闪过尧夏阁中血色的片影。
那些宫妃同样也亲眼目睹了,却不顾她卫氏血脉的尴尬身份,前来示好。
她们莫非不怕皇帝心生反感么?
虞莞缓缓摇头:“或许这些人与陈贵妃有旧怨,想借我们的力踩她一脚;又或者是想借长信宫攀交上太后。”
但是长信宫却不能接下这橄榄枝。
她想起临走前熙和帝那双酝酿着血色的瞳孔。
此人坐了十年的龙椅,就在帝王心术中浸润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