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霞姑姑说,她过来帮忙收拾,再买点菜什么的过来,她说聊视频!小泥,视频怎么聊啊!”
关作恒从房间出来,把电话接过来:“喂。”
“喂?阿、阿恒啊……”关霞的声音还是那么怯,“冯老师说,有点事儿想问你。”
“什么事?”
“我让他接电话吧。”
“喂,喂,大侄子。”电话那头换了人,冯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的意思,“萃英是不是给你打钱了?是怎么回事……”
“晚上说吧。”关作恒没正面回答,“我还有点东西要去拿一下。”
他给奶奶和小叔买了两株叫吉祥果的小盆栽,还放在冯家的阳台上的。
坐地铁到城中村,关作恒走到冯家,门开着的,似乎正在等着他。
冯川抱着胳膊,有点怒火,但忍着的:“你来拿什么?搬家的事儿怎么今天才说?什么时候去租的房子?在哪?”
“我来拿盆栽。”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站在客厅,能看见阳台上那个蹲着的十三岁表弟,正在揪他那小盆栽上的橘红色果子,已经揪秃了。
他大步走过去,捞起两盆被薅到残疾的小盆栽,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落在小表弟身上。
小表弟似乎有点怕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撇了撇嘴,好像在说:终于走了。
是今天听见了爸爸在家里放声大骂关作恒,他也跟着仇恨。
关作恒没有骂他,只是把小盆栽放在布口袋里,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的海芋上——
是他刚来冯家那几天,从周家楼下捡来的花,仍然插在灰绿色的塑料瓶里,枝干衰败,花已枯萎,蔫黄地在灯光下垂着,却一直没有人拿去丢掉。
朝外走时,他被冯川叫住:“钱你收到了?是五十万?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他早上去查了卡,卡里还是原来那两千多。
“什么钱。”
“你复读的钱!五十万还是二十万?你收到了?”
“收到了。”
冯川自从见他第一眼,就讨厌他这副样子,不像什么好东西,闻言也不再客气:“我为什么没有收到通知?合同书上填的明明是我的卡号!”
“改了。”
冯川大脑一阵晕眩,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大侄子,在自己面前一直装傻充愣!还说他老实!
“你耍老子啊!”冯川抬手猛推了下他胸口,没想到根本推不动。
关作恒推开门,风吹在他脸上,声音冷冷清清:“那是我的钱。”
冯川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胳膊:“你别想走,你给我说清楚!那你住老子这儿这么久,白吃白喝??你吃那么多肉!”关作恒来一个月,买肉一个月都多了大几百。
回答他的是一记冷漠的鼻音:“嗯。”
“你他妈白住我的??”
“是。”
冯川被他那副模样惊呆了,终于知道他什么目的了,白吃白喝光吃肉!他惊诧而暴怒地盯着关作恒,似乎要把他钉死在空气里:“你!关作恒你没有一点廉耻心吗?!”
“没有。”他拨开了冯川的手掌,最后看了他一眼,冷漠地提着盆栽离开。
冯川怔愣在原地。
他教书见过很多学生,也见过很多眼神,有的看不起他,会露出轻蔑和嫉恨,或是躲闪,也有的尊敬他,唯有这个侄子的眼神,是邪恶。
“好像真是个帅哥,他比副校长还高那么多!”
学校几个领导,最矮的是校长,最高的是副校长,副校长是他们班的政治课老师,和他们班最高的男生差不多高,一米八。
周进繁也踮着脚来看,他们初中部的位置在最侧,离得很远。学校的校服卖一千二,也的确是一千二的质量,周进繁也从来没见他穿这么正式过,挺括的英伦风制服在他身上,显得肩宽腿长。
远远地就能看出相貌堂堂,遑论声音还有磁性,回班的时候,路上十个女生,有十个都在说这个复读生:“我没戴眼镜!没看清楚!有照片吗!”
一些小群里已经开始传播高糊的照片了:“三星的60倍变焦,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那照片也传到了周进繁手里,是有些糊,可在这种糊的情况下,竟然让他的脸变得柔焦,分明的棱角也变得柔和起来,显得温润清隽。
“靠啊!学校这五十万花得也太值了!”
“厂长是看我们学习压力太大了,特意给我们找了个帅哥洗洗眼睛的吗?”
厂长是本届的校长,大家都知道校长家里有个钢笔厂,以后不做校长了就回家当厂长。
一看消息,关作恒还是没理自己。
周进繁以为他不会回自己了。
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来初中部找自己了,就站在前门,周进繁趴着在睡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繁繁!有人找你!”
“谁啊!……我睡觉呢。”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哪里?”
在做题的付时唯停下笔,转过头去说:“你家教。”
周进繁一下就看见了站在教室前门的男生,满身都是光晕,他眼睛倏地就亮了,立刻站起来跑去:“我表哥来了!”
有个女同学喊:“繁繁,他是你表哥啊!”
“是啊!”
“表哥!你来找我吗?”周进繁仰着头,头发有些乱。
关作恒在那半分钟里,目光扫过了整个班级的女生,一无所获。但是周进繁朝他跑过来的时候,关作恒只能看着他,那么高兴地小步紧跑朝自己奔赴。
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孩身上,那眼神太灿亮了,眼里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光亮。
关作恒点了下头:“来看看你。”
“你没有别的事吗?”周进繁好诧异,屏住呼吸,“就来看看我啊?”
“这个给你。”是一瓶牛奶,那是周进繁在家里会喝的牌子,关作恒说,“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周进繁接过牛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这就走了啊?”
“嗯,好好上课。”
是真的说走就走,周进繁送了他一截,问他:“你上课是高一那栋教学楼吗,顶楼吗,在哪啊。”
“最里面,尽头的教室。”他想了想,“隔壁有间音乐教室。”
“学校音乐教室可多了。”
“有钢琴的那一间。”
“每间都有钢琴——不过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晚自习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关作恒看着他。
周进繁笑得好开心:“找表哥玩!”
有人问他打听,周进繁说是远房表哥:“隔挺远的,来过我们家。”
“你表哥有微信吗,推给我吧繁繁。”
“拉个小群吧!周进繁我请你吃臭米线!”
“没有没有,都一边去,我表哥要上学,不谈恋爱,别打他主意。”
学校的新生典礼,来了很多家长,也让关作恒上去演讲了,视频传了出来,学校还给他做了个专访,问他怎么学习的,做成软文让老师发到所有的家长群里,名字、照片,都在链接里。短短两个星期,成了红人,红到小孩回家都要拿这个当谈资的地步:“本来就是状元了,来我们学校复读的而已,不过听说学校给了他五十万诶。”
周末,周进繁打车去观园巷。
关作恒租住的房子就在这一片,老房子,邻接其他小区,四面八方都是上了年头的矮楼。
周进繁的抱着花上门的,开门的又是关敏心,她专门为了弟弟把休息日调到了周末,每逢周末就过来坐。
“小繁,你怎么又带了花啊,上次你买的那个还没谢呢?”
“没谢吗?都半个月了。”家里的花似乎是一周一换,永远保持新鲜,他不知道花期能到底维持多久,但注意到放在墙角的花瓶里,白色的海芋已经有些垂头丧气了。
他把鲜花交到姐姐手里:“把那个丢了吧,换成新鲜的。”
关敏心舍不得丢,换了个塑料瓶放进去,他没跟关敏心聊几分钟,就被关作恒叫进去上课了。
“表哥,今天讲什么呀。”
仿佛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他并未说什么。
“你周末作业给我看。”卧房不大,只有一张单人铁艺床,桌子,在咖啡店淘的二手椅子腾给周进繁坐了,关作恒坐在塑料椅子上。
“……我忘带作业了。”付时唯拿回去帮他写了。
“那你带了什么?”
“我带了书,笔,本子。”
“那听写吧。”
窗外向阳,隔了十几米,是另一栋老楼,晒在草坪上的花床单被风扬起。
春城的早秋,也和春天一样。
两人在里头听写,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快开门!别装作不在!”
“Psychologist。”
房里隔音就那样,周进繁握着笔扭过头去,有人闹事?
关作恒的手掌握着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扳了回来:“Psychologist。”
周进繁在本子上写出单词,后面跟一句中文翻译:心理学家。
“Pierce。”
他继续写,只是听见外面传来的吵架声,有个男人在喊关敏心的名字:“你休想跟我离婚,你要离婚,就净身出户,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随即是关敏心的声音:“你快走吧!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好啊!你报吧!我倒要看看警察管不管家务事!”
“出什么事了吗?”周进繁问。
关作恒放下手里的英语书,很平静的模样:“你坐在这儿。”
周进繁停下笔,看见他出去了,他站在门后看,关敏心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跟人对话,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极度的愤怒,但是并未破口大骂,反倒是门外的男人,细数起自己跟她结婚以来付出了多少,还让她还礼金。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礼金了?给了几万块,最后买房的时候全都用了,我攒了那么多年的钱,都拿去买房了,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关作恒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去旁边站着。
本来在画画的小叔关振也站起来了。
奶奶站在厨房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周进繁走到她旁边去,看见她在发抖,便握住她的手腕,掏出手机:“奶奶,要我报警吗?我干妈就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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