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也会停车,进商场里面。这是他消费不起的地方,但很显然,像他这样消费不起的人居多,所以商场里几乎看不见人影。通常只是走一圈,沿着扶梯上去,到四五楼,再坐扶梯下来,一无所获。
商场二楼,周进繁和三个同学坐在M记甜品站,等密室逃脱凑齐人数开本。
密室逃脱的店在后面写字楼的顶楼,要凑七个人才开,但因为他们准备玩的新本属于中恐类,现在还没凑齐角色,周进繁在微信最近联系人里瞅,今天上午给备注为关哼哼的那位发过消息,收到回复谢谢,但肯定不可能叫他玩儿这个。
正准备给付时唯打电话时,目光突然扫到扶梯上,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恒隆广场的人。
他穿得像个朴素的大学生,黑色英文字的T,一身路边摊,都是深色,有些松垮,但人很高挑。
是如果在路上碰见的陌生人,他也会回头去看的类型。
目光随着他下扶梯的身影而去,周进繁迅速站起身来:“我看见熟人了,我去叫下他。”
“你朋友在这儿啊,那敢情好,叫他来玩密室啊!”
“是女生吗?”
他并未回答,就从M记跑了出去,顺着扶梯快步下行,在LOEWE店门口喊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小跑过去,在他面前刹车。
“周进繁?”关作恒摘了半边耳机,低头看他,“你在这儿做什么,作业写了吗。”
“我知道写,还剩一点回家写,我在二楼麦当劳看见你啦,你来买东西吗?”周进繁只看见他手里提着的核桃。
“不是,逛逛。”注意到他的目光,关作恒抬起手,透明塑料袋里的山核桃带着黑色的湿气。
“吃核桃吗。”
“好啊,那我吃一个吧。”他没有伸手去拿,是关作恒拿出来给他,他才接:“有没有核桃夹,我弄不开它。”
关作恒捏开给他,周进繁说谢谢,剥开壳,对他道:“我和几个同学要去后面写字楼玩密室逃脱,恐怖本,还差人,”他抬头看关作恒,嘴里咬着干核桃仁,说核桃好吃,问他哪里买的。
“不知道。”
“哦,那那个…密室逃脱,你想不想去试试,挺好玩的,我带你玩。”
核桃壳没地方丢,周进繁顺手塞进工装裤口袋里。
“不,你好好玩。”看他吃完了,关作恒又拿了一个:“还吃吗。”
“够了够了,不吃了。谢谢哥哥,”周进繁收到密室群里的消息,说是拼到玩家了,就跟关作恒告别了,上扶梯,他还回头看,见他从自动旋转门出去,才收回目光。
三个同学正站在扶梯口齐齐盯着他:“我们还说是美女呢,聊了这么久,怎么是个男的。”
“他……”周进繁想了想,说,“我远房亲戚,现在在给我补课。”
“是吗,哪个大学的?”
“北大的。”
“嚯,繁繁家亲戚牛逼啊。”
“难怪叫你跟我们一起去上课你不去,原来在家里有北大老师补课呢。”
弯月高挂,月明星稀,
关作恒坐在冯家小区的天台吹风,双脚悬空,烟灰随风落下。
冯家在城中村,密密麻麻的建筑,顶楼天台安装了十几块太阳能板,斜着朝向夜空,地上全是电缆。
不远处,城中村的边缘界限上,有一栋更高一些的建筑,顶上修了一座信号塔,那是这边的公安分局。
站在阳台的冯川,隐约闻到了那股不知何处飘来的烟味。
自从关作恒来了以后,冯川发现自己的烟抽得更快了,平日一天三包的量,但近些日子却感觉三包明显缩了水,有朝着四包五包发展的趋势。有了心眼后,冯川很快就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是家贼。
关作恒不知道上哪去了,冯川跟正在看电视的关霞说:“你那侄子,多半又偷老子的烟抽了,身上烟味重的要命。你还说他老实,老实个屁!顿顿吃肉,他一个人吃的比我们一家三口还多!一桌子的肉都被他吃光了!吃完还要问还有吗!”
关霞叫他消消气:“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肉也没多少钱。而且抽烟多正常啊,他又没钱买烟,只能抽你的啊,又不敢叫大人知道,就偷偷拿了嘛。”
“你不赚钱你当然觉得没多少钱。”冯川也就是看着他不在家,才这么大声骂,“他不问自取就是小偷!他遗传基因里就有天生的犯罪基因,后天又没教好,可见家教的重要性,像他这样不老实,考上北大也没救。”
关霞没觉得侄子不老实,就是觉得性子有点阴郁,对自己也礼貌,家里没人帮自己洗碗做饭,但侄子会帮自己。冯川那句“你不赚钱”刺得她难受,仍然忍不住道:“那孩子我看是老实的,又孝顺,而且老冯,复读合同上都写的你的银-行卡号。只告诉他我们帮他保管,竟然就真的填了你的号码。”
冯川冷哼一声:“那也不是他偷抽我烟的理由。”
他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是觉得关作恒不像是那么好哄骗的人,而且平日总看那崽子冷眉冷眼的态度不爽。
想到合同,以及即将进账的二十万,冯川决定不跟他计较偷烟的事。
半月前,关作恒告知他萃英中学竟开价二十万让他去复读,冯川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急,忙前忙后,还强要校方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清楚条款。
萃英是香港富商开过来的私立中学,财大气粗,底气雄厚,对待关作恒这种复读生的条款自然宽裕。
不仅马上有个二十万的奖金,还有开学后每月八百的生活费补助,学费和住校费全免的奖学金,甚至于黑纸白字约定了明年高考,如果关作恒要考得好,还享受他们学校的奖学金政策,清北通知书奖金九万,全省前十是十五万,第一名则更多。
冯川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没见过这么阔绰的。
由此可见,读书赚钱这句话并不是梦话。
关作恒是做了思考才下了这个决定的。
从天台下楼,他用钥匙开门,一家三口都在,正在吃核桃,齐刷刷转头看他。
关霞最先笑起来:“你回来啦,晚点要停水,你快去洗个澡吧。”
关作恒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吃了晚饭,帮忙洗了碗,丢下书包又出去,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没作声,看了眼桌上的堆成黑色小山的核桃壳,然后望向自己挂在玄关衣钩上的书包,拉链是开着的,很明显有人动过他的包。
他在这个家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唯一储存东西的地方,就是这个书包。
核桃是姐姐买的,他没舍得吃,总是想到奶奶佝偻着、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去打山核桃。
“核桃是谁拿出来的?”
关霞愣了下:“冯老师买的吧。”
冯川看着她:“不是你买的吗,那这核桃谁买的?”
关霞摇了摇头。
旁边坐在矮凳上的表弟没出声,埋着脑袋,没继续吃了。
僵了有半分钟,冯川看儿子表情,突然看懂了:“大侄子是你买的核桃啊?哎呀,我以为关霞买的,还没吃完呢,来,给你夹一个。”他看见关作恒隐忍不发的表情,也来气,“生什么气啊,几个核桃而已,这一袋没有十块钱吧,明天给你买新的。”
关霞开始骂儿子:“你怎么乱动哥哥东西呢?不是教过你,不能随便乱动人东西吗!”
“我没乱动!我没动他东西,我回来就看见核桃在桌上了,我怎么知道是他的,就几个核桃!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呸!我去吐了!还给他行不行!”
冯川就用遥控器打他:“懂不懂礼貌,去,跟哥哥道歉。”
大概是被打疼了,小孩哇呜一声哭了,直接站起就奔回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咔嚓,传来落锁的声音,还踢了下门,大吼:“我讨厌你们!”
冯川咳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买的,叔就吃了,对不住明天再给你买点,你爱吃核桃啊?”
关霞似乎想起什么了,出声:“家里有一棵很老的山核桃树,我妈…你奶奶,很喜欢给你砸核桃吃,是不是。”
关作恒点了下头,漆黑的眼睛衬得周围的世界静止而孤独,明明冯家的灯这么亮,那光却始终照不到他身上。他站在玄关处,把书包的拉链拉上了,这才弯腰换鞋。
冯川赶紧让关霞去拿水果,给他吃,关作恒没吃,他坐在沙发一角,冯川坐过来,手里捏着遥控器,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萃英那边这两天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啊?他们什么时候给你打钱啊。”
“不知道。”
“这钱也太慢了。打电话催催……?”房子也选好了,今天还去交了两万认筹金,就差钱到位去签首付合同了。
关作恒说:“不是小钱,财务可能需要时间吧。”
“…也是。”冯川不得不等,又问他,“那等你开学了,是住学校,还是住叔这儿?”
关作恒说学校。
冯川很满意,随即道:“哪怕住校了,周末也要回家来吃饭,叫你姑给你烧排骨吃。”
这几天给六中学生补课,又来了两三个新报名的女生,冯川打听到,原来是冲着侄子来的。
gu903();他扭头看着侄子埋头吃饭的这张脸,记起许多年前一次和老婆回蓝桉村,一个美得不像这种小山村出身的女人,穿着干活的粗布衣裳,盘着长发,手里牵着一个奶娃娃,那小娃娃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