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5节(2 / 2)

gu903();她不是个爱哭的姑娘,从小摔了伤了,凭如何流血也绝不流泪,如今却难过到极点,她知师傅的病情,怎能此时离开?为什么就不容自己做主呢,若是旁人她定然反抗到底,只有师傅和师姑们的话,她从无违背,若非师傅让她回去,便是取了她的性命也休想逼迫她踏出道观一步。

道姑将她如女儿般拥入怀:“为师又何忍得你离开,只是为师大限将到,恐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回去后若吾有不测,切记莫要伤心,为师修行三十余载,终得羽化,实是求仁得仁。夫大块裁我以生,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1。”

少女泪水涟涟,倚着道姑的手臂问:“人为什么会死?”

道姑道:“不是只有人,这世上有生命的都会死,参天乔木,荏苒小草,自有盛衰枯荣,高山河流亦会更迭,法生法灭,缘起缘逝,无而生有,有而化无,万物守恒,轮回流转,亘古天道之规律罢了。

“可我不愿让师傅死!“少女双臂颤抖,却极力忍着不哭出声来。

道姑亦如幼时一般拍抚着少女的背,一下一下,力道恰到好处,小时候每当这样她便昏昏欲睡,道姑梦呓般的声音:“孩子,可是还计较着当年的事情?害怕回去么?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啊。”

少女抽泣了两声,道:“可要害死我的也是我的家人啊,师傅教导我不可憎恨,不可以心生怨毒,我便不懂如何恨,我只是怕,我早已记不得他们的模样,早已忘记了家的样子,我怕与他们相处不来。”

道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俗世的事情本就非我情你愿,这孩子心念正性子直,世间多鬼蜮,以后的路,怕是艰难重重。她原也不想她离去,到那刀枪剑戟中受苦,只是衍行大师当年在信中再三嘱托,不可留她入道,此女乃天造之人,来人间履行天责,虽未说明是何天责,但衍行一向心系天下苍生计,定是与天下和苍生有关的,所以,只能放她走。

紫藤树梢索索在夜风中婆娑,临风扔下一地紫红,零落成泥碾作尘。

好久,道姑说:“茜儿,再给为师吹一曲《浣溪沙》罢。”

少女起身拭泪,坐到石墩上,酝酿片刻,指尖轻轻弹着箫孔:

“漠漠轻寒上小楼

晓阴无赖似穷秋

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宝帘闲挂小银钩......”

***

又两三日后,夜,中京的天阴沉着。

皇帝在御案后批阅罢了奏章,一摞摞放的一丝不苟,朱笔浸在一个水天一色笔洗里,洗净用细绢擦拭好,整齐悬于笔架上,他向来习惯自己做这些,从不许人插手。小柱子伏侍净了手,问:“陛下,今日可是去昕薇馆?您这几日一直未去看望充媛娘娘。”

皇帝微沉思了一下,道:“去弘贤殿。”

宫闱局司寝内监去送口谕,贤妃听了,淡淡的眉蹙了起来,嬷嬷喜笑颜开,忙吩咐宫人准备沐浴的物什,多多添香露,焚上龙涎香,见她这样,忍不住打趣:“自来别人侍寝莫不是欢天喜地的,只有您,愁眉苦脸,竟像陛下欠着您金豆子似的,待会接驾可不许这样,笑脸些,你都快一个月未侍寝了,好好跟陛下温存温存,明日让女医配一副坐胎药来喝着,咱们力保今年怀上胎,看那起促狭的还敢笑话你。”

贤妃懊恼地抓着头发,似万般抓狂无处宣泄,咬唇嗫嚅道:“姆妈,你去告诉宫闱局我身子不适,让他别来了,到别处去吧,我......我怕他......我见了他不敢说话,不敢大出气......我......”

嬷嬷急的拍了一下手掌:“哎呀!我的祖宗爷诶,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都侍寝多少年头了,陛下是夫君,还害羞不成,哪个妃嫔不畏惧陛下,怎地别人就懂得撒娇,当初大婚,四个人一起进的东宫,只有你膝下空空,人家淑妃和皇后都育了两胎了,德妃那般也能怀上,后来的三个新宠也两个有了,现下你还年轻美貌,不趁这机会怀上,过几年岁龄大了便愈发难生养了,近日宫里有传闻太后让礼部着手准备给陛下广选御妻,令各部官员递呈淑媛的名帖,举荐品貌兼优者,说陛下至今还未正式采选过,韶华馆一直空着,宫里要大选,这再来了如云的新人,你侍寝的机会就更渺茫了。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太后本就不喜欢你,再生不出皇嗣来巩固地位,你就要被踢下这四妃的高位了,下面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的盯着,一旦没了尊贵的位份,那些捧高踩低的狗奴才还不知怎么作践你,叫老爷在天上看着你这样处境艰难,还不心疼死。”

嬷嬷劝着哄着,贤妃眼中蒙了一层又一层的泪,透着无奈和茫然不知所以。

亥时初刻皇帝来了,已在昌明殿沐浴过,围着披风,身长玉立,进门见到贤妃说了一句:“怎么瘦了?”

宫人们解下披风,里面穿着明黄薄绸广袖长衫中衣,贤妃敛衽行礼,道:“臣妾没觉着,许是这几日午间天气渐热,不思饮食的缘故吧。”

皇帝拍拍她的肩,关切道:“你要好生照顾自己,别叫朕忧心,这宫里人多事多,朕难免有周全不过来的。”

贤妃又福了一福:“臣妾谨记了,谢陛下关心。”

嬷嬷在旁看着,暗自擦了把汗,心想还是自家姑娘不懂事,自小被老爷宠溺坏了,皇上多温雅的人物,长得风度翩翩,会体贴人,又说话和气,别说身份尊贵,这样的男子天下也没几个啊,多好的良配佳婿。

皇帝坐到了内殿黑檀罗汉床上,小栋子将随身带着的书册呈上,这是他的习惯,不忙的时候夜里亥时正刻准时就寝,现在还有小半刻钟,他喜欢安安静静坐下来看会子书。

贤妃坐到不远处的圆桌边,一动不敢动。

鎏金卧龟莲花五足朵熏炉慢悠悠吐着轻烟,侍立的宫人们气息可闻,皇帝静静坐着,手臂支起就着小几,姿势始终方正,背线挺如直竹,偶尔闻得翻书的娑声。

贤妃心头似有成群蚂蚁爬啊爬,她自小便是个好动活泼的姑娘,素日纵马横街,讫情尽意,父亲只她一个嫡儿,便愈发疼爱如心尖肉,不舍一丝约束,到头来却嫁到了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遇到一个君子,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声容静,头容直2......

......她实在耐不住了,玩了会子手指头,一个一个掰着从一数到了一百,便再不想数了,偷瞄了一眼皇帝,探着手拿起桌上豆青釉盘里的核桃,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竭力不发出响动来,一个个摆在桌子上,总共二十一颗,摆成三排,又摆成四排,多出一个,摆成五排,又多出一个,想吃掉它又不敢,索性放回盘子里,这一折腾衣袖一蹭,不留神触了哪个核桃,你撞我滚哗啦啦洒向了地,手快急急抓回了几个,后六宫内寝殿俱是上用南番进贡的金丝柚木条形地板,一寸一两金,润腻透亮,油光可鉴,年份越久色泽越是美质,灯火映照下色调温暖,鞋底踩踏柔和舒适,有东西落上去,却是声音极响。

嬷嬷骇的大惊失色。

果然,皇帝叹了口气,眉峰已挂了不悦,道:“回回你总要闹出些动静来,朕难得偷会子闲,想清清静静看些书也不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就学不会容恭容端?”

贤妃又自责又恼恨,努了努嘴,像孩子般淌出了泪珠子,皇帝不由更加反感:“自来女子都是这样,说得两句重话便哭,好像朕欺负你们似的。”连皇后和宸妃也不例外,固然女子本弱,但大多时候是拿眼泪当盾,让他心软罢了。

兴致全被打乱,阖上书,起身:“睡吧。”

第18章肘腋生臊膻本想着点个炮……

翌日,太后邀众妃和襄王妃另几位外命妇到御花园赏新开的芍药。

花卉局呈出了新培育的湖绿,杏子黄,炉火红,重瓣,错色等新品种,太后一一赐了名,淑妃、宸妃、襄王妃、慕容昭仪诗兴大发各作了咏花诗,又到旁边闲云亭用了茶点,太后估摸时间佛像前该添灯烛,这才叫散,被围拥着抬上肩舆。

众人行了跪安礼,皇后先行上辇离去,宸妃冷冷盯着皇后的背影,旁若无人地走在三妃前头,也上了辇,内监抬着走远,淑妃嗤鼻冷哼,心中道:“神气什么啊!只要你生不出皇子来,有你哭的时候!”

襄王妃和几位外命妇也告了退,德妃和淑妃原地坐着闲聊,贤妃昨夜没怎么合眼,卯时皇帝上朝走了才眠了一小会,又得早起给太后请安,是以眼下有些乌青,方才在园中站的有些腿麻,这厢才活络过来,准备稍稍歇一歇,这几日早晚凉爽,到了午间却似流火一般,懊热的像在四面封闭的笼子里,闷得胸口发沉,慕容昭仪也走远了。

德妃和淑妃聊的都是小儿趣事,贤妃本就与她们处不来,素常也少插嘴她们的话,起身也要离开,淑妃知她昨夜侍的寝,心中不忿,这一二个月皇帝没召幸她,正一肚子烦闷无处宣释,对德妃道:“瞧她,昨夜还不知怎么折腾来,都是黑眼圈,到底是没生育过的,身子受用,哪像我们,肚子上生了疤纹,还得遮遮掩掩。”

德妃冷笑:“这么多年也没结回果,想是个不会下蛋的。”

淑妃忽觉哪里不对,猛一道电光闪过脑海,心下惊骇,凑到德妃耳边道:“我方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我娘她们上元节进宫赴宴,说她们瞧贤妃的走路和身形还是......还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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