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嬷嬷和宫人进来发现皇后满脸泪痕,身形站的僵直,久久丝纹不动,韩嬷嬷如何劝,也不肯松懈。
韩嬷嬷视皇后如亲女,见这样子,心疼的像刀剜:“老天爷,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是个头儿......是个头儿......
皇后模糊地想着这几个字。
到了晚间,仍郁结五内,她本就是温吞柔缓的性子,待人宽和,处事如水,却被这般羞辱,想起入宫以来的种种,不免愈发钻了罅隙。
沐浴出来换上寝衣到两个配殿看望女儿,安和已睡了,乳娘晃着小摇床唱摇篮歌儿,安庆在和宫女们嬉闹,被她大训了一顿,直骂没个嫡公主的典范,若是男儿身,还容这般放肆。
安庆委屈的扑进卧榻大哭起来,咬牙切齿地攥着被角,好似恨极了母亲。
皇后训完也后悔了,又拉不下面子哄慰女儿,吩咐了保姆几句,便回了寝殿,坐在镜前垂泪,韩嬷嬷握着鸾篦梳发,另一个嬷嬷来禀:“娘娘,陛下去了含章殿。”
韩嬷嬷哀叹不已:“陛下这是告诉阖宫众人,最看中的还是宸妃,这统摄六宫的权柄,宸妃是握的牢靠了。”
皇后没说话,望着昏黄镜面映出的自己,默了片刻道:“大选的事定了吧?”
韩嬷嬷道:“太后已将谕旨下达了礼部,日子定在明年花朝节后,令各部官员递呈淑媛的名帖,举荐品貌兼优者,这还不挤破了脑袋,宫里要多了牛毛一般的新人了。”
皇后道:“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选,难免要隆重些。”
韩嬷嬷不解地看着她,转念一想,忽而明白了:“娘娘是想,多来些新人,分了宸妃的宠,她自顾不暇,自然分不出精力对付您。”
皇后没答,起身坐到床榻边,低眸婆娑手指,眉心挂着思虑,韩嬷嬷不知她在想什么,又不好问,她知道这孩子自小性子温和,实则是个心极重的。好一阵过去,纱灯里的鲸蜡燃去了一截,忽然出声问:“奶娘,你说,人心到底有多深?为什么我用了近十年,也无法将一个人彻底看透。”
韩嬷嬷满头雾水,琢磨了十个来回才明白:“您说的是......陛下?”
皇后又默了半刻,才道:“你知道他闲暇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吗?绝对猜不到,不是吟诗作赋,也不是琴棋书画,至于击鞠射猎,那也不是最喜爱的。”
还是在东宫的时候,正是大年节的清早,宫里散了守岁的筵席,她想着殿下吃多了酒,便去书房送醒酒汤,到了那儿却见外殿无一人值守,以为他醉了,便不敢让人通传,想着他盖好了被子没,醉了酒最怕着风寒。
进了内殿,榻上却不见人,四下竟也无一人值守,她便觉着不对,到处去找,忽然在偏殿一个角落,看到滴殿下坐在一个案桌前,做雕刻,拿着一个玉石,握刀雕着一只小兔子,桌角放着一个旧了的木箱子,装着很多很多,都是小禽小兽,有木头的,泥雕的、雨花石的,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见到人,便立刻收起来了。
后来,再不曾见过。
韩嬷嬷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威严无限,虽是谦谦君子,却叫后宫诸人无一不敬畏的,怎会喜欢小孩子玩意儿?
皇后道:“他将真实的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只怕连他自己都忘了,本心本性鸿蒙之初的样子,太后将他雕琢锤炼的太狠了,太像一个皇帝。”
闭目沉思一会儿,又道:“你知道白握瑜为什么封了个宸妃,位同副后,却不是贵妃。”
这个韩嬷嬷知道,宫里人人都懂的。“陛下太子时被先帝的金贵妃屡次迫害,深为厌恶,便不再立贵妃,宸妃取而代之啊,皇极紫宸,宸字,最是尊贵。”
皇后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为何不将贵妃这个封号废了?人人都想错了而已。”
韩嬷嬷越发迷茫:“奴婢不懂。”
皇后眼底高深莫测:“恰恰相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一直在寻一个女子,真正走进他的心里,与他两情相悦,只不过六宫众人,非汝非是罢了。”
韩嬷嬷听傻了:“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他想为那个女子留一个空位,最好的位子。”
这下嬷嬷全明白了,压低了声音:“娘娘是说,谁为贵妃,谁就是陛下珍爱的人?”
皇后望着四周的墙壁:“此人一出,白握瑜必溃。”
“娘娘,您可不能犯糊涂,没得引开了狼招来了虎。”
“本宫岂是那般昏头的,李唐的王氏皇后教训还不够惨吗,本宫还有家族和皇儿要守护,万不想做成了人彘。”
第53章洒上空枝见血痕父亲……
重阳节后寒衣节,进了十月中旬渐地寒了起来,连着几日溟濛天,忽一夜洒洒飞飞,从黑如墨的天幕飘下碎玉乱琼,下的并不密,北风冻伤了庭前一簇簇寒菊和倭菊,淡紫金黄一夕萧瑟,抱香傲枝,唯一缕残蕊似昨。
晨起雪已罢了,琉瓦画檐上薄薄的白,各宫烧起了地龙,忙着熏熨过冬的皮草。
女子身着富丽八达晕大衫,齐腰百鸟裙,围着团花攒枝帔子,对着大妆镜梳妆,宫人们从外头进来,捧着三盆冒了苞的腊梅。“娘娘,就开了三盆,都给我们抢过来了,淑妃和林顺仪的人晚了一步,气得直呛人,花卉局的正和她们说情呢。”
女子往发间加了一支花钗,吐出口胭纸,又拿起黛石描眉,得意地道:“早料到她们也会把心思动到梅花上,现在这时节,还有什么能吸引皇上的目光,从淮南回来,国事繁忙,除了去过含章殿几次,重阳节去了皇后那儿一次,旁的连门都未踏过,林纯涵那贱人生了个公主,如意算盘打错了,可恨她也进了九嫔,住进了比本宫这儿更豪华的思华殿,哼,惯是会扮柔弱的。本宫才是九嫔之首,改日要好好挫磨挫磨她。”
稍后传话的内监回来了。
期待地问:“怎样,陛下来吗?”
内监躬着背,支支吾吾:“陛下......去了户部,奴才等了半晌,陛下回来便处理公务去了,副总管出来说,已告知了宫闱局,今夜顺仪娘娘召至昌明殿侍寝。”
女子狠咬银牙:“狗奴才!你没说本宫殿里的梅花早开了吗!”
内监瑟瑟道:“奴才怎敢隐瞒,副总管说,陛下问您,今日可过了百日祭,您母亲亡灵不远,热孝当前,缞麻在身,怎可承欢侍驾?岂非鸮鸟生翼,忘恩负义。”
女子听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继而悲戚道:“本宫若守孝一年岂非彻底失宠了,娘啊,您怎么这时候去了......”捏着帕子哭了会儿,忽想起什么来,用力切齿,唇瓣猩红如血,衬的白牙森森。“都是邢家那群天杀的害的,我家也没落了,我娘头尸分离,死的太惨了,囚囊的邢铁匠,本宫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擦擦泪问宫女:“贤妃那贱人呢?”
宫女道:“还在弘贤殿软禁着呀,听说陛下回来差了小梁子和丁嬷嬷亲去监视,每日记录一举一动,不过一应份例还照以前的,口谕内侍省和六尚局,不得慢待贤妃娘娘。”
女子怒拍案几:“本宫和邢家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本宫要姓邢的血债血偿!
西南战事弭,全线鸣金收兵,川蜀大道上,邢胤焜和三个庶弟披枷带锁架在囚车里,剑南军干将勇将已在淮南事变葬身玄晖门,余下的皆是衰庸阘懦,邢家兵器占了上风,没了邢全,便如抽了脊拔了牙的猛兽,仗虽打的不轻松,却很顺利,活俘一百三十二名将官,兵卒无数,邢家老少妇孺三十八口,被押在囚车里,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驰往中京帝都,如待罪的羔羊,绝望地等待斧钺。
下元节皇帝銮驾出宫,上太庙大祭。
水官解厄之辰,百名道者科礁祀典,为国祈福禳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