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机又开始吱呀吱呀。
雪下到后晌终于停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道路积了半尺厚的一层,骁骑卫将院子里的扫成堆,清理出去,她原想,今日他决计不会来了。
她甚至开始盼着他不要来了。
可是,还是来了,归巢时分马蹄声传来,一名羽林负着囊箧,载着满甸甸的奏章和御用文房四宝,他今日没有忙完,直接把御案挪了来。
她在楼下的屋子织的热火朝天,他进来先到火炉边烤热了手,定柔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他小心走过去,手放在了肩上,她淡淡问了一句:“来了。”
“嗯。”
夜里,屋中多加了几盏灯烛,帘幕的影映在窗棂上,绰绰曳动。
他坐在乌木案桌前握着朱笔飞书,她坐在另一边的小榻上缝纫一件女娃的团花小袄,今日缝的极慢,仿佛一针一线都是心事。
静默许久,他忍不住开口:“夜里灯光暗,仔细伤了眼,快别做了。”
她头也没抬,道:“无事,就差个袖子了,没几针就好了。”
他话到口咽了回去,你何时给我缝纫一件衣裳,寝衣也行啊。
她低着头,无意识地说:“雪天马滑,其实你不用天天来的,我不是那般小心眼的。”
他怔了一下,细细端详她的神情,只见眉目澹然,毫无嫌隙之色,于是说道:“无事,马蹄绑了鹿皮,路上不滑,忍过这段时日就好了,我.......已在筹划,让你入宫。”
她惊的抬眸,清莹莹的眸子闪出了惶恐,没留神针刺了指尖,留出一滴滚圆的血珠,皇帝急忙过来,摸出帕子按住食指,怪道:“叫你夜里别做这个!”
定柔低垂下脸,思维飞出了窍,他伸臂抱住她,语气激动:“宝贝,我要和你长相厮守,我要重新册封你!你放心,陆家那些人,他们不敢兴风作浪,我已给平凉候去了口谕,他不敢抗旨。”
血又流出一滴,她含住了手指,腥甜的滋味混合在舌尖。
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张张珠翠绮罗的面孔,皇后、宸妃、淑妃、德妃、徐昭容、林顺仪、薄、司徒.......
心下顿时冰冷。
翌日昌明殿,皇帝心事重重地对襄王说:“定柔对我,不一样了,从前我一下马,她就会奔出来扑进我怀里,眼睛里满满全是我,会闪光,会冲着我笑的很甜,每到这时我就幸福的觉着自己在飞,可是现在去了她总是在做着什么,见了我也不停下,淡淡的说一句问候,像是沸滚的水变成了温水。虽然还会继续和我谈笑风生,同床共枕,可是我感觉的出来,她的眼神蒙着一层疏离,我知道原因,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宗旻生病了我没去找她,她心里在意,气我不能一心一意对她,她觉着我不值得,却就是不肯发作出来,不吵不闹,逼着自己安之若素。她对我说过,她心里已经把自己嫁给了我,现在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当成和我是一场露水情缘。”
他捏捏鬓角:“我真怕......哪天她知道了那件事,知道我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襄王安慰道:“臣弟想,慕容家是无人对她说的,他们不会蠢到自毁前途。”
皇帝若有所思,眼底闪过阴翳:“.......慕容康,只有慕容康,心性耿直,爱憎分明,他的伉俪也在那天死了,肚子里怀着孩子,他心里被仇恨阗满。”
襄王惊惑:“如此危险的人物!你为何还要抬举他?”
皇帝叹息道:“他是定柔的亲哥哥,他的为人我是欣赏的,敦厚直率,藐视权贵,有为将佐帅之才,这样的人即便做了高官也不会结党累羽,排挤下臣。若没有淮南事变,我会大大重用他,只盼慕容槐能压制得住,温氏夫人能开解出来,只要他放下仇恨,不要坏了我和定柔,我自会委他以重任,让他施展抱负。”
襄王慌道:“这是冒险!焉知他不会养大了尾巴咬人?”
皇帝道:“朕自有分寸,不会容他尾大不掉,不会给他弑君的机会。”
襄王还是担心:“暗箭难防啊。”
皇帝按揉着鬓穴:“他在官场上磨砺久了自然棱角也就圆滑了,朕不信他会拿家族命运做赌注。”
第107章关于名字问题.....……
小年节,陆家饭桌上,李氏唉声叹气,没了儿子,儿媳又跑了,小孙女不知所踪,她这晚年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戚戚。
陆绍茹的两个女儿吃饱了,回房练习女红,卜耀廉失踪半年,陆绍茹深知那死鬼躲债去了,大骂祖宗十八辈狗彘王八蛋,辗转寻了几次,却是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了似。先前攀附上了京畿府少尹的兄弟,混得熟络了,她便去打听,可问了才知,蔡家二公子也失踪了,还有几个膏粱子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几家人递了状子寻人,京畿府接了状纸,一直说差人寻着,几个月过去,石沉大海。
更让人不解的是,蔡少尹被莫名其妙罢官了,安了个什么贿赂的罪名,贬到边关小镇当马倌,吏部出具了永不录用的公告。
京畿府案子多如牛毛,若往深了找,派遣捕快下去,或挨门挨户搜检,要花重金,她想,还不如换个老公呢。
齐州的债主堵在门口,还扬言要放火,她咬咬牙,拿出了先前典当冰瓷和玉摆件的银子,终于摆平了那些人。
她和女儿也成了身无长物的,只能终身赖在陆家,横竖陆家是欠她的。
门房一位小厮眉目端正,年方二十,因为家里穷苦,兄弟又多,吃不上饭,所以来站宅门,陆绍茹便选中了他,更重要的是有把子好力气,女人到了三十,图的不就是房帏那点乐趣么,反正男人都长的一个样,将之叫到房中,试了一番,颇满意。
那小厮虽嫌弃这老娘们的容貌,可自个家徒四壁,光棍一箩筐,能沾上女人就不错了,还带吃带喝,后半辈子衣食不愁了,陆绍茹还承诺,会带一笔丰厚的嫁妆,而且这平凉候府,将来让他做老太爷,小厮听完,天上掉下个这么大的馅饼,忙不迭山盟海誓一番。
饭桌上,陆绍茹端着碗说起了二婚的嫁妆,李氏重重撂下筷子,骂道:“姓卜的死鬼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没准哪日就回来了,你竟要改嫁!还要我再出嫁妆,你也想得出!”
陆绍茹道:“娘你惯是个死板的,也不想想,你攒着那些家底给谁啊,弟弟没了,你要给我爹那两个小狼崽子不成。”
说到儿子,李氏五内俱焚,不免又噙了泪:“我得养老啊,还有那孩子,生下来我还没看过一眼,怎么说也是你弟唯一的血脉,算来一岁八个月了,我前日去礼部尚书家赴宴,看到几个小女娃就想起她了,我想给她留一份嫁妆,也算做奶奶的一份心意。”
陆绍茹嗤之以鼻:“人家没准早随了别人的姓,您还痴心妄想!一个丫头片子,能为你送终不成,扬幡摔瓦罐,还不如我生个带把的出来,顶了陆家嫡子的门户,您身后,也是个善终。”
李氏被说动了:“此话当真?”
陆绍茹指天立誓。
李氏擦干泪,动摇了。
这时,门房来报,老爷回来了,李氏诧异,不是述职的日子啊,平凉候换过家居服到前厅,一路风尘仆仆,面上还带着灰土。
坐到上首喝了半盏茶,对李氏说:“皇上写御信给我,说看上你儿媳妇了,要纳进宫作妃御。”
平地一声闷雷!李氏和陆绍茹顿时炸开了锅,一个说:“看吧,我第一眼就瞧出她是个属狐狸精的,勾搭人发骚去了,没成想攀上这么大一尊金佛爷,她还要当娘娘了!我呸!也不看看自个是个什么破烂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