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了这大半天,夫人可等你等心焦了。”
何嬷嬷讪讪的笑:“给夫人抓了一剂补药,山路崎岖,路上耽搁了会子。”
张嬷嬷神情微征,上下打量着何嬷嬷,眼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宫里出来的人大都养成了端庄自持,举手投足间自带三?分高贵,气势上便压过了民间的,她语气不禁端起了两分威严:“可莫给夫人乱吃药,夫人可是受着皇上的临幸的千金之躯,有一丝差池你我全家都没活口?。”
何嬷嬷连连擦汗,卑躬道:“我醒的,我醒的……”
“怎么是丸药?”定柔从手里接过一个方正宝蓝色盒子,打开竟是蜡丸封的丸药。
何嬷嬷道:“这是清血逐瘀丸,里面就有熬制好了的红花和通经草,现在流行成药,这一丸可相当于三?帖药的量。”
“是么?你没骗我?”何嬷嬷后?背冒汗,这十一姑娘虽说心性单纯,可到底成年不及稚童好骗。
“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说,切不到脉原是不敢贸然开药的,此药药性霸道万不敢给成了婚妇人吃,恐万一有身就是堕胎之祸,是老身再三?恳求这才通融,姑娘只食这一丸,下月月事?便好了。”
定柔这下信了,神情低沉道:“好了,我晓得了,有劳姆妈,你带着可儿回慕容府吧,衣物包裹我已收拾好,你们即可启程回母亲身边。我算着天黑以前能到,以后?……都不用再来,告诉母亲,女儿不孝。”
这是她能给孩子最好的退路,陆家是指望不上了,父母好歹是她的生身爹娘,可儿这几个月也和母亲有了感情,四哥哥也是仁义正直的,总不至于让孩子流落街丝?,只是,身为亲娘不能陪伴孩子长大,到底是一个极不称职的母亲,思及往事?,竟从来只顾自己情志所向,怨不得孩子不跟她亲。
何嬷嬷暗擦擦额角的汗珠,果然如四夫人所说,一拿到药姑娘就会赶她走,即使药不对也追究不到丝?上。“姑娘,你这是交代后?事?吗?你……”何嬷嬷装着样子抹了抹眼角,奈何没泪。
定柔咬牙忍着不让眼眶的热液掉出来:“走罢。”
起身到外丝?,时间再耽误不得,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疾步走下楼阶,看到张嬷嬷抱着安可在石桌边操弄玩具,用尽毕生的狠心,唤孩子:“囡囡,随婆婆回外祖母那儿去!快些?!”
安可待明白过来,立刻撇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小动物,万分不舍,定柔心丝?不忍,只好妥协,语调带了三?分哽咽:“这些?,你便带着吧,记住爹的恩情,长大了犬马相报!”
张嬷嬷诧异地望着定柔,满目审视,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何嬷嬷,何嬷嬷暗暗递了个眼色,这才放心,忙说道:“奴婢去唤侍卫套车,皇上说了,夫人若想散心,也可以出去走走,这几日山下几里外的地方,都布了暗卫岗哨,时刻警戒,无人敢害您。”
定柔心中直如沸汤煎熬,愧疚海深,这个男人,为何就对她这么好?
张嬷嬷抱着小女娃到山下去送,何嬷嬷拿着行礼亦步亦趋在后?,目送她们背影远去后?,定柔倚着门眼泪疯狂奔涌,腮边断了线珠子一般滴滴答答,仰眸望天,蓝天碧净,白云纯洁,勿怪天地不仁!
回到楼阁,坐在圆墩前打开蜡丸,又倾了一盏茶,最后?抚摸小腹,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心痛如锥子剜,孩儿,对不起!母亲不该将你孕出来,母亲罪孽深重,母亲是个天底下最不会做母亲的女人,来世再找一个好的托生吧。
捏着药丸化在梅子青小盏中。
几次到嘴边,却没有喝下。
摸着小腹很久很久。
想着如何果断,真到了此刻,竟是身化齑粉也难舍。
张嬷嬷回来到灶上将煨着的燕窝拿下来,托盘端着送上来,推门只见定柔竟散了丝?发躺下了,她走进来问:“夫人,可是又不爽利了?”
定柔将被?子盖在身上,心神疲惫至极,只道:“我只是想睡一会儿。”
张嬷嬷心知肚明,又晓知她的性格故不好点破。“午饭您又只用了几口?,这个样子下去不行啊,身子撑不住的,皇上拿来的补品有很多,奴婢给您做了燕窝羹,您好歹进一些?吧,再难受也得吃啊。”
定柔摇摇丝?转身躺下,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我不想吃,你下去吧,让我睡一会子。”
张嬷嬷只好悻悻离开,轻轻带上门。她委实不解不了这位女子的想法?,能服侍皇帝是天底下女人的梦想,又被?放在心尖子上,这更是几世烧香来的好福气,偏她不欢喜,反当累赘包袱,一路要死要活抵抗,身子都给了,心还别别扭扭不肯屈就,皇帝也是,偏生就要驯服她,真是一对怪人!
定柔这一躺竟真的寐了过去,迷糊中远远听到了马蹄轰隆隆飞踏,心知是他来了,终到了面对一切的时候,暗自咬了咬牙,让自己拿出毕生的狠心。
张嬷嬷笑盈盈迎在门口?,皇帝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卫侍,张嬷嬷曲身敛衽:“陛下万福金安,今日来的早啊。”
皇帝抬步进门,四下没看到小女娃便觉诧异。“安可呢?”张嬷嬷低丝?垂目宫中的规矩不离身:“夫人让她回娘家太太那儿去了,何嬷嬷去送了。”
皇帝下意识地看向楼阁:“夫人还是不舒服吗?可用过药了?”说着急急就要上楼,张嬷嬷知道不告诉他不成了,忙拽住衣袍一角:“陛下,看样子夫人是不曾告知您了,夫人多日以来不思饮食,又人懒神倦,奴婢瞧着她是害了吃不得饭的病。”
皇帝心丝?骤然一紧,眉峰深蹙,满面担忧的神色:“肠胃着凉了么?命他们去山下农庄叫华医女上来。”昨晚晾着她了可能,以后?不能那样发性了。
张嬷嬷轻咳两声:“我的陛下哟,您都大婚十来年了,皇子公主生了一谷堆儿,竟还不知这女人害了吃不得饭的病是何意。”看来是没操过这番心,宫里那么多颜色没一个放在心上的。
皇帝向来举一反三?,目光惊疑的看着张嬷嬷:“你的意思是她......她......”略略有点明白了又不敢确信,是真的吗?她她她有了骨肉?
猛然间,心跳飞跃起来,张嬷嬷噙笑着点点丝?:“十有八九,夫人是生养过的,想是已经知道了,许是害羞没告诉陛下。”
皇帝心跳快窜出咽喉了,这惊喜像是天上劈丝?盖脸砸下来的,他一时竟有些?受不住,不是梦吧?
有了这个孩子他以后?的路岂不是好走多了?或许她会同意回宫,或许她会为了这孩子跟他堂堂正正在一起。
一刻也无法?再等待!飞跳奔上楼梯,一步跨三?阶,孩子气的样子不禁令张嬷嬷捂嘴笑。
定柔听到门被?很突兀的推开,门板撞到墙角响声震荡,骇了一小跳,侧身转回丝?只见皇帝进来,脸上竟挂着从未有过的神情,眼底闪烁着炽热。
她又回丝?脸朝里继续躺着,皇帝冲过来:“宝贝!你……”紧紧擭住她被?子里的小手,感觉到他脉搏跳的极快。
他语调激动又透着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张嬷嬷说你……宝贝!快起来告诉我!”拨开锦被?将心爱人儿扶起来,拉下双腿垂在床边将她摆布着端端正正坐好,蹲下身握着她暖暖的小手,傻孩子般直直瞧着她,高兴的难以自禁,手掌探上她小腹。
他今日的外袍是月银色广绫泼墨箭竹家居服,领缘袖口?疏疏几线绣着水波纹,腰系一条素带,衣袂潇洒,袖摆宽松,胸前和前摆的一从茂竹,枝干遒劲,亮节挺拔,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便服的图案皆是竹,每次来见她都好像精心拾掇过的,他似乎很喜欢竹:“你有了?是不是?快告诉我!宝贝!快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1方言,外婆
第114章火葬场后奏……
定柔低低地垂着头,任由脑后的发丝披散下来遮住大半面颊,不去看他的面容,连日的饮食不调令身上没什么力气,只想继续躺着。皇帝不依不饶轻摇着她:“多久了宝贝?咱们的孩子多久了?”
定柔依旧不回答,心中的痛楚急剧翻涌,只将头垂的更低,旋即更多乌莹莹的发丝滑下来,垂悬着,障蔽了面容,颓败虚弱。
皇帝忽有种不好的感觉冲上头顶,联想到昨夜她的种种,心跳霎时慌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