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42节(1 / 2)

康宁殿,太后刚卸了发冠,喝着安眠茶,殿外传陛下到,她眼皮顿时跳了一下,穿着明黄龙衮的皇帝进了寝殿,兴师问罪的语气:“你作甚罚她?是不是又当众羞辱她了?”

太后蔑笑一声:“哀家就知道她惯是个爱煽风点火的,挑唆我们母子。”

皇帝走近了,眸子中燃烧着一簇火:“就因为她不会奉承你,不会用好话讨好你就处处针对她,母后何时也变得爱听阿谀逢迎的话了,你从前是怎么教儿子的,近君子,远小人,您到了无人可及的位子,竟忘了初衷了。”

太后面庞的曲线冷漠:“孽障!敢教训起你娘来了!一个妃嫔,也值得你来针锋相对!”

皇帝愤郁道:“对您来说她是个普通的宫妃,不过众多妃御中的一个,可对儿子来说,她是要珍惜的人,相伴一生的人,母后或许不懂,儿子起过誓,只要她嫁了我,余生便只能笑,不能哭!您懂吗?”

太后肺火上涌:“放肆!好个荒唐的皇帝!一个粉黛玩物是你的命不成!怎么,哀家还动不得了,你这般在意,孰知不会成了夫差第二,成了倦政懈怠的唐玄宗,他日因她做出误国殃民的事,此人生下皇儿后,决不能留了!哀家便是拼着母子决裂,也要永除了这个祸水!犯天下安定者,必诛之!”

皇帝十指颤抖起来,眼底胀出了血丝,哀莫地笑道:“母后爱天下苍生胜过爱自己,为了苍生可以做任何事,既如此何不效法武曌,儿子可以做唐中宗给您让位。”

太后赫然而怒,气得全身抖,狠狠地扬起手臂挥去一巴掌,“啪”地一声,响音划破四空,手掌热辣辣的,扶着心口,痛哭道:“孽障!我简直不认识你了,你还是那个自小让母亲引以为豪的禝儿吗?还是那个跪在冷宫门前说,母亲受苦,儿身体发肤亦痛,那个为娘顶天立地的禝儿吗?如今你为了一个粉黛玩物如此伤母亲的心!”

皇帝腮边火红一片,苦笑几声:“母亲也知道伤心的滋味了吗,儿子的心,早就被你伤的千疮百孔,从小只要你不喜欢的,我统统不能做,不许做,我喜欢习武,喜欢纵马,喜欢弯弓射猎,你让我钻文,你说朝臣们喜欢文皇帝,不会拥戴一个武皇帝。”

刚及总角之年的小童子,每日繁重的学业,朝乾夕惕,夙夜不懈,心中的枯燥无处倾诉。偶然看见老监手雕,便喜欢上了,一发不可收拾,夜深人静时偷偷学,没几天便掌握了诀窍,母亲还是发现了,说那是玩物丧志,谆谆严饬一番,让他忌了,老监也被发落了,贬到永巷做秽差。

他自小有洁癖,看不得那些谄媚折腰的,一肚子阴谋烂计的,母亲却说他应该学什么权谋之术。

最终他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变成了那沟渠里的臭虫,不折手段,满腹城府。

“.......到如今,我喜欢一个女人,也不行,非要我去跟那些虚伪的同床共枕,难道我身背社稷,就连自己的意愿都不能有吗?”

“母后知道吗?淮南事变慕容家死了一千三百零八口人,一千三百零八副棺材,那些全是妇孺稚子,老弱病残,他们何辜之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想,我怎么如此残忍!不去战场上真刀真枪,作出这卑鄙手段,就为了国家不动兵戈,不起战乱,踩着无辜者的血,我根本就是个下作小人!虽非本意,却因我而起,这个罪孽原应该我来背负,你知道我面对定柔的时候,想到她也险些死在那刀下,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太后呆呆望着他,不可置信地,脚下后退两步跌坐在引枕上。

皇帝紧紧咬着牙,眼眶中泪意打转:“大婚前一夜,父皇来安慰我,说我受委屈了,作出这样的牺牲,叫我不要难过,以后遇到了自己喜爱的女子便好了,让她做了妃子,还是会幸福。父皇他如此懂我,懂我心里的苦,你是我的生身之母,你却丝毫不懂,在您眼里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微如尘土的,随手可以拿来利用,拿来称斤换两,这些年只要你看上什么人,什么宜男之相的,我就得拿她来做嫔妃,要上以事宗庙,下以继皇统,我简直如同个牛马!

高坐在九五之尊位子上的人过得什么日子,到如今儿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千辛万苦才将她追了回来,我和她在一起心里是那样快活,平静,前朝的那些纷扰全都不值一提,你却一而再给她难堪,让她难受,让我揪心,是不是儿子在皇位上像个人偶一般坐着,心里时时刻刻淌着血!你便如意了,你有哪怕片刻在意过儿子所想所愿吗!”

太后心口紧似一阵的急绞,手臂无力地指向殿门,泪水如雨:“孽障,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

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心里是恨着母亲的。

且恨的如此深。

第136章二胎来了二胎生了……

那天定柔下了舆轿等在宫巷,皇帝神情失落地走出来,她就知道不好了。回到春和殿他懊悔不已,像个闯了祸的孩子:“我好像把话说得重了。”

那一夜躺在九华帐里望着床顶,一夜不曾合眼。

定柔心疼,抱着他安慰,他长吁短叹,呼吸似有万斤重:“我是太气她了,近几年她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失望,从前她心明眼亮,赏罚分明,我这一身的本事都是她教的。现在竟变得糊涂起来,容易被人利用,想来是年纪大了,安逸的久了,心智钝了。

可即便有千百个错我也不该那么说她,她是生身之母,恩情大如山,我一向理智,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看到她欺负你,我心里全是火!”

难道,在内心深处小丫头已超过了母亲的分量?我不能!不该!她是我的母亲,她应该永远在首位。

“你不知道她幼时有多苦,六岁丧母......”

定柔枕着他的手臂听了一个故事。

一个女人的故事。

陇西白氏也是世代簪缨,巨室大族,前朝曾出过相臣,只可惜生逢乱世,虽一朝没落了,可也是击钟鼎食之家。

一个天资颖慧的嫡女,本来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着金堆玉砌的人生。

可惜六岁那年生母患病卒亡,父亲不久便续娶了继母,她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继母为人刻薄,几个庶母也心肠歹毒,联合起来虐待她,深宅后院里的阴毒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小女孩不过垂髫之年,日日忍饥挨饿做着苦役,身上长年累月的伤痕,有时会因为得不到医治而溃脓,一开始她们还在人前做做样子,后来继母生了弟弟便愈发趾高气扬了,当着父亲也苛待她,稍不顺心便用簪子扎。

小女孩清楚地看到父亲的眼神,是漠视,是无奈。

继母的兄弟做着州官,白家都在其庇护之下,父亲自然不敢得罪。

那一刻彻底看清了人世,也绝望了,心硬了。

生母留下的嫁妆都被继母吞没了,她偷偷藏下了最后一盒首饰,她想读书,想过嫡女本来该有的体面生活。

那一天继母罚淋雨,在雨中她拼命咬着牙,终于下了决定。夜晚发起了高烧,便就势做出了人事不省的样子,果然让她们放松了警惕。

就这样她带着两身干净的衣裳,一盒亡母的首饰,几个干巴巴的饼子,抛家背井。

那年她虚龄九岁。

因为没有路引和藉契,又怕被白家捉回去,只能走捡荒野的无人之境,渴了便喝草上的露水,饿了便啃饼子,天黑了睡在草丛里,有时运气好能遇到山神庙土地庙什么的,虽说矮瓦斗室,但可以遮风避雨。

沿着无人的山路整整走了六个月,食物匮乏了,挖野菜吃,找不到水便嚼野草,鞋子褴褛了编织草鞋来穿。

遇到过长虫,遇到过野彘,遇到过数不清长相凶恶的东西,甚至遇到过一只半人高的大虎。那一次她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虎牙近在迟尺,血盆大口喷出嗜肉的饥渴,她早已准备好了尖石,发发必中,掷伤了猛兽两只眼,凭着智慧,逃出了虎口。

终于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过往的路人操着不同于家乡的口音,她出了陇右道!

她想找一个书院,扮成男童,进学听讲,像个男儿一样枕籍经史,寒窗苦读,将来搏出一个锦绣人生,让那些欺辱她的人后悔,她想报仇。

她不知道,苦难才刚开始。

那年正是至德二年,开国皇帝忽然崩殂,新皇即位,底下的开国将帅龙蛇混杂,不服新皇。很快爆发了叛乱,京畿四地烽火狼烟,到处枪声刀影,房屋被烧毁,小民流离失所,饱受痛苦。

她落脚的那个小镇被叛军洗劫,要抓壮丁,充军饷,那些兵痞们索要无度,战场不利便恼羞成怒,屠尽了一镇的老幼妇孺,尸横堆成山,血流漫成海,她长得瘦小躺在死人堆里没被发觉,目睹了那些执着刀戈的兵卒凌.辱妇女,将襁褓中的婴儿开膛,挑出了肠子,又被马蹄踏成了血肉模糊......

她躺了六天六夜,血漫过耳朵浸透了衣裳,腐败的味道弥漫在空中,蛆虫钻进了裤管,她甚至以为自己也是一副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