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72节(1 / 2)

小宗晔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正饿坏了。”

母子俩携着手,走在野花飘香的小路上。

吃罢了饭,小书桌上摊开洁白的宣纸,小儿握起一只笔,坐的端正不苟,蘸墨濡毫,写着今日夫子留的作业,一篇大字。

定柔端来了梨子水,放在书桌一角。“娘听你咽喉有些不沥,还咳嗽了几声,怕是要风热,趁热喝一些罢。”

小宗晔专心致志地,头也不抬:“有劳母亲,儿子写完再喝。”

定柔只好煨在灶台上,回来将灯芯剪了,挑亮。

白日辛苦,夜里一挨枕头就没动静了,定柔坐在床沿,亲了亲儿子睡梦中的眉心,真不舍得孩子们长大。

这一次住了七八天,她惊叹儿子的自律。屋中有一个沙漏,寅时刚至,小宗晔便自然醒了,洗漱完不慌不忙吃了早饭,天仍黑着,四野伸手不见五指,趟着夜色出门了,书袋里装了几个包子和水囊,半晌会饿,便衣打着两盏橘子灯,午饭会在镇子上的小食摊买了吃。

定柔望着儿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四周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想到他以后朝乾夕惕的人生,忍不住落下泪来。

每次从乡下回来她都会心生怨怼,对皇帝言语间夹枪带棒,气他欺负儿子,男人每每伏低做小,对她百依百顺。

去岁江淮、皖南一代大雨百日,洪水泗流,淹没了二十几个郡县,死伤万人,正是秋收季节,田间颗粒无存。

国朝赋税半数来自江南,边关又在打仗,一时又是军费又是赈灾,国库力不透支,皇帝一夜间憔悴,添了白发。

太后将毕生的梯己拿出来,典卖首饰,又召来妃御们义捐,不过凑了十万余两白银,杯水车薪。

定柔将师傅的冰瓷开箱,一个个擦拭过,让小洛子带人抬去典当行,京城数十家当铺集资才凑出来,五年当期,加上玉摆件和南珠,祖母的田契商铺折变,总共一千三百万两。

握着票银亲手送去了户部,没有告知皇帝,并吩咐户部尚书,速速送往江南,设粥棚,建安置所。

他那日快马去了运河上视查漕运,回来知晓后已经迟了。

她笑着说:“我的人是夫君的,嫁妆自然也是夫君的啊,若安相和师傅知道,这些美器宝物用途在为国为民上,不知该有多欣慰。”

皇帝热泪流下两行来,誓说:“不用五年,三年之内我一定原封不动给你赎回来。”

她伸臂环住了男人的腰身,两人紧紧相拥。

他说:“这世上,只有你,会如此全心全意的待我。”

自那以后,他便愈加觉得欠了这个女子的。

仲夏的天气,下着瓢泼大雨。

四喜提着食盒站在守备军营外,撑着一柄黄油伞,绣鞋已湿透,裙摆上沾了泥。

慕容康数月前搬来了军营,为了躲着她。

盘锦城一役,伊贞部大败,橐木脱带着残部败走漠北,投奔了蒙兀部,慕容康作为攻城首将立下赫赫军功,升任太子太保,超一品爵,与其父平起平坐。

因兵部吴尚书致仕在即,将会是下一任兵部尚书,这下再无人说慕容家靠后宫女人献媚立世的。

第169章一寸相思一寸灰1相思……

四喜已淋了大半日。

漫天大雨以雷霆之钧冲刷着大地,闷雷阵阵,伞角白线淋淋成水帘,衣裙早湿透了,风裹挟着大片雨水吹在身上,如坠冰窖。下意识将食盒紧紧抱在怀里,全身不住地冷颤。

值岗的士兵劝她回去,她恍如未闻,双足陷在淤泥地,水流奔涌着漫过了小腿,呆呆望着军帐,眼睫湿濡着,也不知是泪还是雨。

不知何时没了意识,她只觉那军帐离她忽远忽近,耳边哗哗的雨声,无穷无尽,不知还要等到何时,不知这一颗炽热的心要等多久,她想着,我死了你都不会怜惜分毫吗?

忽而打了寒噤,才觉是醒了,原来厥了过去,此刻躺在一方简陋的卧榻上,四周茫茫的白雾,被褥隐约有男人身上的汗味,熟悉的味道。

慕容康端着一碗热汤掀帐进来,四喜晓得是他,使劲揉着眼,军中饮食粗糙,想看一看这几日他清减了没有,却怎么也拨不开那团遮蔽视线的白汽,耳畔一个声音说:“你发着烧,待雨停了回去罢,听话。”

她嘴唇翕动着,咽中灼如火烧,发不出一丝声,努力口语了一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仔细看一看我啊,我就是你的思绾,我情愿一生只做思绾。

眼角滚下热液。

他出征的一百八十六个日子,她每一天都在相思的苦药中煎熬,独坐阶下望着一轮孤月,圆了缺了,周而复始,这才明白诗中说“君还浩无期”的心境。

捷报频频传来,盘踞燕州百余年的伊贞部终于溃败,国朝少一大患,阖府奔走相告四少爷在前线自请做前锋,骁勇无敌,立下了大功,也负了小伤,手臂中了一箭,所幸未伤到筋骨。不久将班师凯旋,朝廷要论功行赏,慕容府一门勋贵,前朝有重臣干将,后宫有贵妃盛宠,当真炙手可热也。

她那时只想着,若他战死了,我对着东北方向自挂庭树,为他殉情,亡灵追寻他而去。

若他回来,我要表明了心迹,余生再不离开左右。

姚四喜要做他的女人。

大半年的战火狼烟,他面皮糙了许多,下颔削瘦,凌乱的髯须更显颧骨突出,像迟暮的老生,满眼风霜沧桑,她一点也不觉得丑陋,胸腔里的心跳跃不停,亲手下厨做汤羹,泪水滴在汤碗里。

夜里,她将书房的被褥悄悄搬来了堂屋,早早沐浴了,换上一袭红装等着他,脸颊布着小女儿的娇羞,供案上燃了一对花烛。慕容康从父母那儿请安回来,回了书房,书童委婉地说,四少奶奶让你回正屋睡。

她守着窗子等到了天发白,花烛烧的残了,绛泪堆叠,丫鬟说,四少爷就着书桌睡了一夜,天不亮就收拾衣物,搬到城外守备军营地去了。

他知道她的心意。

此刻他说:“两年之期还有一月,我已到有司出具了和离书,言明我们琴瑟不调,钟磬难和,并为你采办了嫁妆,届时派人送你归家。”

四喜无声地苦笑,恍觉身心如在油锅里沸滚,沉沉阖下眼皮,再次没了知觉,全身烧的发烫,慕容康起初以为她在伪装,大力摇晃了几下,手触到额头,吓了一跳。

慕容府花厅,四叔和五叔坐在下首,温氏端着漱盂,慕容槐握着帕子一阵剧咳,吐出几口带黑红血丝的痰。

年节后旧疾复发,不过一两月添了咳血之症,太医们用尽浑身解数,却不见起效,对皇帝说,此乃缘自国丈年轻时急病伤了肺,种下了病根,加之数年前的打击,怕是天寿不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