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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中后院的厨房,罗云生手里拎了一个食盒,食盒内装了一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还有一碗熬得浓郁如汁的骨头汤。
这些菜肴都是罗云生在厨房亲手做的,对罗云生这种凡事讲究精细,尤其是吃食特别挑剔的人来说,由他亲手做的菜,味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自与玉儿成亲后,罗云生已很少做菜了,玉儿成了当家主母,经过最初的适应磨合,以及家中厨娘的悉心教授之后,她便学会了罗云生喜爱的各种菜色,令罗云生在家里的生活格外舒心。
今日罗云生亲自下厨,做好了菜之后拎着食盒,来到前院的东厢房里。
受伤后的赵老蔫便住在这里。
赵老蔫的伤势很重,额头被狠狠砸了一记,左臂也骨折了,罗云生派人请了长安城最好的外伤大夫才将赵老蔫的伤治好,凡用药和食补都是用的最好最补的材料,并且强行将赵老蔫留在侯府里养伤,派了两名杂役轮班在屋子外侍侯他。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令赵老蔫受宠若惊,在他认为,拼死保护老娘是他的职责所在,既然已是罗家的部曲,家主遭难,部曲豁命相护是责任,也是义务,吃罗家的粮就该为罗家效死命,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罗家给予他的回报却太丰厚了,赵老蔫十分不习惯。
见罗云生推门进来,赵老蔫急忙从床榻上强撑起身子,罗云生快步上前将他按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好好养伤,大夫说了,头一个月里不要随便动弹。”罗云生朝他温和地笑。
一句“自家人”,说得赵老蔫心头暖暖的,只恨不得再为罗家拼一次命才好。
依言躺下,赵老蔫发出满足的叹息。
“老汉何德何能,让侯爷屈尊亲自来看老汉,侯爷是大人物,日理万机的,不知多少家国大事等着侯爷处置,还请侯爷莫在老汉身上浪费光阴……”
罗云生笑道:“我就是一个闲散侯爷,尚书省那边的差事我也告了假,哪里有什么家国大事等我处置,现如今对我来说,你的身体就是我的大事,我们罗家的大事。”
一边说着,罗云生打开食盒,从食盒里取出热气腾腾的粥和菜,又给他盛了一碗浓浓的骨头汤,双手捧给赵老蔫。
“这是我亲手做的,多年未下过厨了,手艺难免生疏,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欢的话我叫厨娘再换做几样新菜……先喝碗汤,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方叔伤了胳膊,多喝点骨头汤补一补,吃完回头叫下人给你敷新药,身子是大事,可不敢大意。”
一席如同拉家常般的暖心话,说得赵老蔫热泪盈眶,手背抹了把眼泪,使劲吸了吸鼻子,赵老蔫叹道:“当年老汉随大军征伐西域,原以为是趟苦差事,却没想到,认识了侯爷是上天赐予老汉最大的造化……”
罗云生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老蔫叔说反了,罗和内人能认识老蔫叔,才是我和内人最大的造化,也是罗家的大造化,我罗家从上到下,欠老蔫叔太多了,若非老蔫叔拼此性命,我娘那日还不知会怎样呢,您是我罗家上下的恩人呐。”
受着家主的夸赞与敬仰,赵老蔫有苦难言,老娘与他有言在先,有些秘密就必须要帮他守住,赵老蔫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老娘是个有秘密有故事的人,而且显然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出来,甚至连亲儿子他都不想告诉。
所以,赵老蔫只好守口如瓶,尽管这只瓶子有点漏风……
看着赵老蔫略显紧张的表情,罗云生眨了眨眼,心头浮起一丝疑惑。
忠仆家将一招横扫千军,救出家主,虽没必要大肆宣扬,但……也犯不着如此紧张吧?他在心虚什么?
怀揣着满腹疑问,罗云生叮嘱赵老蔫好生养伤,然后走出他的屋子。
罗家前院一共四间大厢房,通常是下人们住前院,老娘住中院,后院则是家主罗云生夫妇住的。
从庭院穿过前堂,老娘坐在中院拱门的石阶上,眯着眼晒太阳,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享受美好的阳光,又似乎沉浸在往年的回忆中。
罗云生隔着老远,静静地看着他。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而认真地看过老娘了。
当年罗家困顿窘迫时,母子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忙着挣粮食,挣钱,都在努力地让这个单薄的家延续下去。
犹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母亲一身湿冷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黍米,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朝他憨厚地笑,那幅画面回想起来,至今仍刺痛着罗云生的心。
还记得母子二人坐在门槛上吸溜着面,母亲将自己碗里仅有的一小块肉夹到他碗里,两眼一瞪,用母亲的威严喝阻了儿子的推却。
儿子争气,罗家的境况渐渐好了,家里的田地越来越多,为自家种地的庄户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罗家从寻常的农户变成了村里最大的地主,不但重新建了大宅子,也请了管家杂役和丫鬟,村里建起了作坊,长安城里有了买卖,往来交游者皆是当朝良臣名将,连闯祸都是惊天动地满城直颤的高级祸,罗家赫然一跃而成了大唐权贵,圣眷隆盛,如日中天。
有田有钱,有权有势,罗家无可阻挡地成了大唐的新兴贵族,家大业大,官高爵显,村里的乡亲们艳羡之余,总在背后悄悄议论,说罗家娃子定是星宿托世,此生富贵至极,并人为地制造出罗云生出生时的种种异象来论证星宿说法的真实性。
罗家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可是老娘,还是老娘。
她永远穿着粗衣陋裳,扛着农具下田劳作,不论自家的宅院多么华贵,她仍每天习惯性地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与当年不同的是,她的身躯似乎更佝偻了,脸上不知不觉添了几道抹不去的皱纹。
似乎感觉到罗云生的目光,老娘睁开眼,与罗云生对视,然后老娘咧嘴一笑,一如既往的憨厚朴实,平凡且安宁。
罗云生也笑了,走上前和老娘一样,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娃,今咋咧?以前最爱干净的,今天倒不讲究了。”看着儿子坐在脏脏的门槛上,老娘斜瞥了他一眼,威严的目光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没咋,回去再换套衣裳便是。”罗云生笑道。
接下来,母子二人沉默,一同眯着眼睛晒太阳,享受的神态如出一辙。
良久,老娘忽然道:“听你婆姨说,行刺我的幕后之人找到了?”
罗云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说是找到了,但孩儿不太确定。”
老娘奇道:“不是齐王吗?”
罗云生想了想,道:“目前各种证据都指向齐王,按说应该是他了,只是……孩儿心中仍有疑虑,并不能确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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