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生颇觉意外,说实话,他对小舅子的印象并不深。
这个年代讲究的是以夫为天,所以女子出嫁后,除非被丈夫赶出门,否则通常是不会回娘家的,想念家人了,首先会向丈夫小心地申请求恳,获得丈夫的同意后她才能回去,而且绝对不能太频繁,出了嫁还经常往娘家跑,不但有被丈夫休掉的风险,而且娘家的左邻右舍见了也会说闲话。
从吐谷浑回长安后,罗云生与玉儿在李世民的左右下真正成了夫妻。
当然,二人感情愈发甜蜜,罗云生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曾经多次劝玉儿没事去家里人那里看看。
若是想摆个衣锦还乡的排场,打出侯爷府的仪仗也无妨,可玉儿只认死理,想念家人了情愿偷偷躲到没人的角落哭一阵,也死活不愿回家。
现在玉儿主动说起他弟弟,也就是罗云生的小舅子,罗云生不由分外奇怪。
“咱家买卖有好几桩,不知小舅子看中了哪一桩买卖?”
罗云生清楚,自己那小舅子被卖到大唐之后,也有所奇遇,如今不仅奉养着母亲,还有着不小的家业。
玉儿愈发心虚,有种胳膊肘往娘家拐的内疚感,沉默半晌,忽然摇头道:“还是罢了,夫君情当妾身什么都没说过吧。”
说完玉儿转身欲走,罗云生急忙一把抓住她的皓腕,叹道:“夫人,你我已是夫妻,你爹娘也就是我爹娘,你弟弟自然也是我弟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玉儿陷入犹豫挣扎,沉默半晌,在罗云生的一再催促下,终于低声道:“我弟他……他想打理茶叶买卖,就是夫君弄出来的炒茶……”
罗云生大奇:“炒茶有人喝?”
“眼下是没人喝,但……新成公主教过妾身,每次只需放少许,炒茶冲泡起来很香,而且回味悠长。”
提起新成,罗云生有些尴尬了,老脸一红便左顾右盼:“啊呀,今日的月亮好皎洁,亮瞎狗眼……”
玉儿白了他一眼,接着噗嗤一笑:“大白天的,哪来的月亮?
夫君说胡话也不肯多花点心思……
行了,不说公主殿下,就说这炒茶,眼下虽无人赏识,只因酒香埋没深巷中,若有人出面刻意宣扬,定是一桩挣钱的买卖,妾身算了算,怕是比咱家的烈酒蜂窝煤不少赚,妾身前日托人给我弟捎去了一些茶叶,教了他用法,我弟也觉得此事可为,于是便动了心思……”
罗云生来到这个世界后,造出过很多新东西,烈酒,羽绒服,蜂窝煤,火药,活字印刷等等,每一样东西都能引起世人的惊讶与追捧,烈酒如今成了长安城抠脚粗汉子们的最爱,过了当初的风靡劲头后,价钱渐渐回落,中产阶层也能消费得起了。
羽绒服成了长安妇人们的最爱,但凡权贵或殷实商贾人家,妇人家眷们身上总是要买一件的。
还有风靡长安的bra,谁不得买一件给自己的男人展示一下。
至于火药,活字印刷术就更不说了,基本已算是国家战略级的东西,一武一文,武可夺天下,文可收人心。
发明了这么多东西,唯独炒茶的景况是最尴尬的,罗云生没想到明明是清香可口,回味悠长的妙物,却被所有人不认同,所以除了送一些给长安城里的长辈老杀才外,其余的只好放在家里喝,聊以自嗨。
此时听到小舅子欲打理炒茶买卖,罗云生不由高兴坏了。
“小舅子慧眼识英雄啊……”罗云生虔诚地胡乱找了个方向,然后拱拱手,聊作遥拜:“闻我弦音,知我雅意,赏识之情好比伯牙子期,真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组个乐队共奏高山流水……”
啪!
玉儿又捶了他一记:“夫君又说胡话!”
“比喻嘛,抒发一下我对小舅子高山仰止的情意,嗯嗯……说说吧,小舅子想打理咱家的炒茶,怎么个章程?”
玉儿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弟弟的意思,亲家和买卖各论各事,不纠扯,慕容家出钱出力,罗家出秘方,在长安城东市先开一家铺面试试深浅,买卖好起来了再渐渐铺开,前面大抵是要赔钱的,毕竟炒茶一物虽妙,但长安权贵百姓接受它需要一个长久的时日,我弟说,前期赔的钱全算慕容家的,再后面得利了,两家七三分润,罗家得七,慕容家得三……”
说着说着,玉儿有些不好意思了,垂头难为情地道:“妾身……本不该在夫君面前提起这事的,只不过我弟把话传来了,妾身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好在夫君面前递个话儿,夫君不必在意妾身,也不必对妾身的娘家有所顾虑,若夫君不想答应,妾身径自回绝了我弟便是……”
罗云生笑道:“谁说我不想答应?咱家别的买卖我都能放心跟外人合伙,小舅子是自家人难道我还信不过?
夫人心思太重,实在多虑了……
小舅子的话说得对,亲家与买卖各论各事,这是做事的规矩,小舅子能说出这句话,我对这桩买卖更放心了。
只不过,两家七三分润不行,还是五五分吧,长安城的铺面由慕容家出钱,但前期赔钱由两家分担。
先把亲家这层关系抛开不说,既然是买卖,总要让双方都觉得公平,否则日久怕会生了嫌隙,好好的亲家变成了仇家,那时我与夫人在家是恩爱如常呢,还是抄刀互砍呢?”
玉儿忍不住笑了,嗔道:“夫君总喜说这些怪话逗妾身笑,既然夫君不反对,那么……就这么定了?明日妾身叫人去蓝田县叫我弟来一趟,与夫君面议此事,拿个详细的章程如何?”
罗云生点头:“好,也把丈母接来,请老人家在府里住些日子,好教你与母亲团圆,顺便也让我这女婿尽一尽孝心……”
玉儿眼眶一红,忘情地搂住了他,道:“妾身能嫁给夫君,娘家的左邻右舍都羡慕呢,说妾身今生命好,得了菩萨福报……”
罗云生抚摸着她的发丝,宠溺地道:“……不错,能嫁给我,夫人确实是命好,定是在菩萨面前磕了十辈子的响头,才求得今生能嫁与我为妻,夫人……你头疼吗?”
玉儿:“………”
感受着腰间传来清晰的疼痛,罗云生咧了咧嘴。
没办法,天生自带嘴贱属性,总有一种把心灵鸡汤熬成涮锅水的本事,很神奇。
“对了,小舅子为何突然对炒茶有兴趣了?慕容家当初不是在蓝田县做绸缎买卖的吗?若做炒茶生意,你家的绸缎铺怎么办?还能分心兼顾吗?”
玉儿叹了口气,满面愁容道:“蓝田县的绸缎铺,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弟已打算将店铺卖掉……”
罗云生大奇:“我记得小舅子做买卖很厉害的啊,寻到他之前,我听赵司户说,蓝田县慕容家是有名的殷实商贾之家,买卖做得不小,如今怎会一日不如一日了?”
玉儿叹道:“说来也怪妾身,当初从吐谷浑回到长安后,妾身与夫君……情意愈浓。
我弟知道后很欣慰,后来妾身告诫他们,我嫁了侯府,往后妾身的娘家说话行事更须谨慎,莫落人话柄,更不能打着罗家的幌子行商贾之事。
毕竟罗家已是豪门大户,真正的权贵人家对商贾之事都是很忌讳的,若慕容家打着罗家的幌子,等于坏了罗家的清白名声,对夫君和罗家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夫君年纪轻轻便封侯,长安城暗地里眼红嫉妒者不知凡几,稍有口实授于人,对夫君和咱们罗家来说便是一桩麻烦……”
“我弟和母亲都是识大体的人,妾身能嫁进侯府,家里脸上也生光彩,所以妾身的话他们依言照办,正因为此,我弟在蓝田县做买卖便被束缚了手脚,该张扬时不敢张扬,该打点时不便打点,该逢迎时往往顾忌罗家的面子而不敢弱了风骨,该硬气时又怕别人说仗了罗家的势……”
罗云生愕然,接着苦笑不已。
商人是最善灵变取巧之人,逢迎拍马,装腔作势,见风使舵等等,这些都是商人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质,因为罗家的原因,小舅子把生意做成这样,到现在还没破产,说明小舅子也在菩萨面前磕了十辈子的响头……
得到权势者都是聪明人,他们明白权势这东西的利害,有利也有害,如同双刃剑,权势可伤人,亦可伤己,越往高处走越惊险。
从古至今朝堂里最危险的人是谁?不是皇帝,也不是下级官吏,恰好是那种处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置的人,这个人往往是最危险的。
gu903();往上看去,只有一个皇帝,皇帝正盯着他,往下看去,全是一张张逢迎的笑脸,然而笑脸多灿烂,背地里便有多眼红,这个意境,差不多算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不小心栽下去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