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丧的情绪堵占心头,顾菁菁强忍着鼻尖酸涩,装聋作哑地从袖襕掏出一枚藕粉色的荷包,双手呈给元衡。
“这个荷包是臣女亲手为陛下缝制的,技艺不精,还望陛下笑纳。”
元衡怔然睨着荷包上的“衡”字,乌眸晦暗不明。
在盛朝,一为金簪,二为荷包,皆是男女私下定情之物,拿了便是允了这份情。
见他迟疑不接,顾菁菁往前迫近一步,这番挪动让两人离的极近,气息稍稍游走便黏腻的交织在一起。
元衡脊背挺的笔直,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然而却是徒劳,她身上的馨香铺天盖地,顺着他的肌理霸道地往身体里钻。
“臣女不图什么位份,只求陪伴陛下左右……”
说这话时,顾菁菁吹弹可破的面皮染上一层桃粉,壮着胆子,想要将荷包挂在元衡的玉带上。
“不行,朕不能要。”
元衡立时回神,轻轻拂了一下她的手,却没想到那荷包没拿稳,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弧线,“噗通”一声坠入亭子下面的清池中。
两人俱是愣住,顾菁菁睇着涟漪未平的水面,唇角一点点垂下去。
为了讨好皇帝,她不知事先做了多少准备,女儿家的矜持和脸面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个荷包亦是熬夜绣了好多天。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来,她再也隐忍不住,长睫一颤,无声滚出泪来。
一枝梨花春带雨,尽是道不明的委屈。
“你,你别哭。”元衡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那一滴滴的眼泪砸进他心底,登时灼出了千疮百孔,“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顾菁菁已然失态,自是演不下去了,眼泪汪汪看他一眼,绕过他往亭外走。
元衡见她负气离开,终是耐不住心头疼惜,紧随其后拉住了她的袖襕。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顾菁菁失去重心,她低呼一声,登时跌入温暖的怀抱中。强有力的臂弯横在她腰际,安稳将她护住,耳畔随即传来皇帝的低吟,携着酥酥麻麻的温热气息——
“朕这就去寻回来。”
禁锢很快消失,顾菁菁抽噎着去看,就见年轻的皇帝越过她离开了亭子,找到方才荷包掉落的位置,半跪在一汪清池前,敛起袖襕摸进水中,洋洋洒洒的雪花很快染白了他的乌发。
顾菁菁没想道皇帝会有如此举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拎着裙襕准备下去找他,然而却被清冷的声线呵住——
“在那待着,别出来。”
她不敢忤逆圣意,只能站在原地朝下眺望。
皇帝背影专注,拨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池子里的薄冰随之变得支离破碎,里面的温度可想而知,定是冰凉刺骨。
她遽然有些后悔,不过是个荷包,丢了便丢了,眼下这种境遇又不是真的在谈情说爱,何苦使一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若龙体因此着了寒,她自当罪不可恕。
好在池子不深,也很清澈,没多久元衡就在一株黏滑的水草上找到了荷包,站起来时宽袖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他回到亭子里,拂去头上的雪花,对顾菁菁摊开掌心,一双瑞凤眼仿佛映着满园银浪,清亮而透彻,“我找到它了。”
顾菁菁睇了一眼潮湿的荷包,复又看向他,含忧带怨地说:“陛下既不想收,为何还要把它找回来?这么冷寒的天气,陛下就这样趟水,未免也……也太过任性了……”
话到末尾,她抽噎几声,颤动的羽睫沾着细碎的泪珠。
元衡越看越心疼,稍一迟疑,自己将湿答答的荷包系在玉带上。
“方才朕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置气。”他平静无波的嗓音难得软下来,沾染了几分烟火气,“快收收泪罢,小心寒风皴了脸,这个荷包……朕暂且收下便是。”
顾菁菁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
元衡脸颊微红,不敢再惹她伤心,无奈地点点头。
顾菁菁愣了少顷,嫣红的唇甜甜勾起,对着他莞尔一笑。元襄之前让她背诵了不少风月本子上的情话,然而看到他滴水的袖襕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她拎裙跪在地上,兀自拧着他袖襕上的水,之间无意碰到他的手背,凉意森然,像冰块似的。
侍弄好她站起身来,忧心忡忡道:“陛下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免得着了风寒。”
这边离她住的贤雎殿还有段距离,元衡眼见大雪没有停下的意思,撑了伞回头引她,“走,朕顺道送你回去。”
这一路两人共撑一把伞,手臂不停磨蹭在一起,让他们都有些局促。
顾菁菁不经意地远离他,然而那把伞就好像长在了她的头顶,随着她一同挪动。皇帝露在外面的身子很快染上风雪,她无可奈何,又悄无声息的凑回去。
福禄守在梅香苑外,抱手斜靠在銮舆上,无精打采,像只摔不死的鸡。他闹不明白陛下为何非要回拒顾娘子,那俊生的模样多讨人喜欢,非得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
余光中,一对男女自月洞门比肩而出,金玉之貌,天造地设。
他立马精神抖擞,撑起伞迎上去,呵腰道:“陛下,顾娘子。”眸光往下一瞥,“哎呦,陛下的袖子怎么湿了?”
顾菁菁心虚地低下头。
元衡避之不谈,只道:“送顾娘子回贤雎殿。”
“是。”福禄未再多问,引着二人登上銮舆,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就知道陛下是个心软的,终究难敌温柔乡的蚕食,这光景定是没拒成呀!
车轮滚滚,碾压过平坦的青石宫巷,直朝贤雎殿而去。
华贵的銮舆内,元衡撩起袖襕,将双手靠近矮几上的暖炉。而顾菁菁则坐在稍远的位置,拇指一下下抚弄着披风上的暗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眼神却不时碰撞在一起,随后不约而同的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