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书房前,元衡行至廊下,瘦高的扈从紧跟上来,将楠木匣子放在紧闭的门扉前,随即退到院内。
一道闪电劈下,四周亮如白昼,紧随而来是轰隆隆的闷响。
雨打廊檐,愈发急密,元衡撩袍跪在门前,身后众人俱是跟随,一道跪在积水重重的院中。
“学生元衡,恭请老师金安!”他叩地稽首,拜师大礼待之,“今献礼一份,望老师出山,助学生重振朝纲!”
这场春雨连绵不绝,下了数日未休,百花颓零,各处湿潮。
别人暗叹天公不作美时,顾菁菁却暗自庆幸,多亏这阴雨天气她才不必前往王府伺候元襄。
水桃见她捧着绣棚坐在香榻上躲懒,凑到她跟前担忧问道:“娘子,今日不给陛下写信了?”
“不写了,这么长时日未回信,那事儿怕是黄了。”顾菁菁望着尚未完工的鸳鸯,红泽的唇瓣微微勾起,“如此甚好。”
自南康夜市见到那相似的身影后,她一直忐忑不安,害怕被陛下追责,好在元襄这次格外耐心,一直安抚着她,叫她不必惊惶。
许是被她哭烦了,元襄终于放话,再过五天若得不到陛下的回复,这事就此作罢,最近也不催她写信了。她即将得到大赦,终于可以远离朝廷纷争了,虽然不知还要跟元襄纠缠多久,但相比之下还算平静,兴许哪天他就腻她了。
待水桃出去后,顾菁菁放下绣棚,自北墙柜子里拿出一个乌木匣子,匣内藏满了她的秘密,除了元襄给的银票,剩下的都是御信,厚厚一沓,似还散发着龙涎香的清幽气息。
她拿着信复又坐回榻上,按照顺序一封封看了个遍,不禁忆及两人私会的情形。那段光阴虽不长久,却铭记于心,深情的话,温柔的触碰,还有情难自持时的喟叹,俱是历历在目,她难免有过心动,却又不敢靠近。
听说陛下得了很重的风寒,前些时日才好利索,怕是那晚窥知了真相,被她伤透了心……
想到这,顾菁菁只觉内疚,心口如压上磐石,亦跟着闷疼滞涩。
那是她见过的最青涩干净的少年,好像一张白纸,带着些许傻气,本不该受此对待,奈何生在皇家,成为了元襄虎视眈眈的猎物……
一滴温热自眼角滑下,滴在隽秀的小楷上,顾菁菁咬紧唇心,唤水桃送来火盆。
盆中炭火染红了她的瞳眸,她双膝跪地,对着信笺重重磕头,“今生菁菁怕是无法弥补,待来世一定当牛做马,偿还君恩……”
末了她抹去泪意,准备将信笺付之一炬。
临近火盆,她发颤的手遽然停下,悬在半空中停滞许久,终还是不忍如此。
窈窕淑女长至今日,除却父亲和弟弟,陛下是对她最好的男人,她现下这般模样,那种宠爱怕是一生无法再遇到了……
饶是不配拥有,她还是想留下这些信。
斟酌万千,顾菁菁再次将信笺收入木匣,归回原位,对着关阖的柜子叩首。
“娘子。”水桃忽而进来,望着跪地红眼的女郎愣了须臾,连忙搀她起来,蹙眉说道:“方才守门的小厮过来递话,外面有人求见娘子。”
顾菁菁一愣,“是谁,可有拜帖?”
水桃摇摇头,将手中之物双手呈上,“那人神神秘秘的,只有一个信物,说娘子看到自当知晓。”
那是一枚羊脂玉佩,玉质醇白温润,上面雕着仙鹤咏月图。顾菁菁徐徐睁大双眸,怔了少顷,颤着双手接过来,红唇无力吐出几个字:“他在哪……”
“就在府邸门口。”水桃如实说着,但见自家娘子似乎与其熟识,便问:“外面还下这雨呢,娘子要去见——”
“别跟来!”
顾菁菁打断水桃的话,不顾阻拦,执意离开院子。
外面小雨润如酥,她没来得及撑伞,跑到府邸檐坊下时全身已经淋的半湿。
天地湿凉浑茫,一位清瘦如竹的少年独自撑伞,站在雨中凝眸看她,通身玄色,束发半披,发丝随风不停拂过清隽的脸庞,饶是如此,依旧遮不住苍白和憔悴之色。
目光绞缠,情丝万缕。
顾菁菁的心脏极速跳动着,鼓的耳膜咚咚作响,短暂的怔愣后僵着身子走进雨中,行至他面前,拿一双纷乱惶然的眸子凝向他。
“衡郎……”
一阵疾风紧随而来,元衡将油纸伞斜向她,抬手拭去她眉眼上的雨珠,轻声道:“菁菁,好久不见。”
第24章圣旨下册封皇后
寥寥几句寒暄后,顾菁菁回府换了干爽的衣物,复又撑伞出来,登上巷口的黑绸马车。
元衡端坐在内,因着方才把伞给了她,玄色襕衫淋的湿潮,缭绫料子透出更加浓郁的黑色,袖襕衣襟处的江水牙纹泛着隐隐华光。
顾菁菁凝眸望着他那张无甚血气的面庞,只觉比先前似有消瘦,葱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裙襕,细声问道:“陛下许久都未理会臣女,今日怎么……怎么突然来找臣女了?”
“前些时日朕风寒未愈,一直卧床不起,回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特此来给菁菁请罪,还请你莫要怪意。”
言辞间,元衡容色坦诚,带着几分腼腆和歉意,委实叫人怪意不起来。
“臣女不敢……”
本以为能置身事外,不料侥幸就此打破,顾菁菁面上不显,心里却惶然失措,忽而不想谈及此事,眼神落在顺着元衡颈部的线条滑下,落在他湿潮的衣物上,“陛下大病初愈,方才又淋了雨,还是赶紧回宫换身衣裳吧,免得有损龙体康健。若再受了寒,臣女——”
“不急。”元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淡漠的声线平添了几分温煦暖意,“多日未见,菁菁可曾想过朕?”
他滞涩少顷,“哪怕一息,一瞬,一个念头。”
外面雨声淋漓,马车内却万籁俱寂,他深沉的瞳眸在琉璃灯的映照下甚是晶亮,充满希冀。
顾菁菁被他的眼神勾着,像是着了魔,快要被那双黑色的漩涡溺毙,脑子变得空空如也,依着本心点点头。
她是有想过,留恋过,一息,一瞬,一个念头,便再也不敢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