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干什么?”朱瞻基扔下药酒瓶,从后面扯住她的衣袖。
“你放开!”胡善祥一甩衣袖,恨不得拿把刀把朱瞻基碰过的衣袖裁开,“我要下车,自己回宫。放心,我不会哭哭啼啼的,没有人会‘误会’你在马车里对我做了什么卑鄙下流的事情。”
朱瞻基看着她两行胭脂泪,还有双唇和下巴上散落的闪亮细鱼鳞,把地上的菱花小镜捡起来,“你照镜子看看自己。”
胡善祥还以为他在讽刺她,忙道:“你才要照镜子——”
看到镜子中糊着胭脂和鱼鳞的狼狈少女,话语戛然而止。
胡善祥端起茶壶,往手帕上倒温茶洗脸,擦去残妆。
再照镜子,除了眼睛因哭过红彤彤的以外,并没有异样。
胡善祥整理了仪容,又要开门,朱瞻基又拦住她,“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也道歉了,你为何还要走?出门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
如果今天胡善祥不露面,唐赛儿是不会与我合作的。
胡善祥说道:“我不干了,从现在起,我退出端敬宫,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在被朱瞻基强吻以前,胡善祥对他有着普通人对皇家天然的敬畏和服从之心,一言一行都以君为尊。
现在剥去了朱瞻基皇太孙的华丽外壳,真实的朱瞻基自恋自负,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却把市井话本小说里男主角历险、各色美女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内容读到了心里,以为她是也是轻薄浮浪之人。
皇太孙的形象在胡善祥心中已经坍塌了,所谓天家,不过如此!所谓储君,不过如此!
因而胡善祥和朱瞻基私底下说话,也懒得用”殿下“、“微臣”这种表示君臣关系的称呼,直接你我相称。
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朱瞻基慌了,忙道:“你本就是我端敬宫的人,你刚考上女官,考过了宫规,这就放弃了到手的功名利禄,要回济宁老家嫁人生子?”
“谁说我要嫁人。”胡善祥呵呵冷笑道:“紫禁城之大,不止你一个端敬宫。”
朱瞻基剑眉一竖,“你要投奔汉王世子?”好家伙,当差第二天就投奔敌营了!
“你们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胡善祥恨屋及乌,“难道我只能靠男人吗?我是凭着真才实学,堂堂正正考进宫的女官,马尚宫亲手判的试卷,乙等成绩过关。北平的紫禁城女官都归马尚宫管,我向你面辞之后,自是去找马尚宫,这两年就要迁都了,宫里正是用人之际,我很快就会有新差事。”
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马尚宫是凭本事在宫里立足,向来“目中无人”,据说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你一个皇太孙难道比皇帝还有脸面?
大树底下好乘凉,胡善祥有桀骜不驯的马尚宫撑腰,才不怕朱瞻基呢。
“不行。”朱瞻基说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胡善祥说道:“哦?你要霸占女官?我会大声嚷嚷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谦谦君子皇太孙的真面目。你就不怕被群臣弹劾,储位不保?我看汉王殿下对你的位置挺感兴趣的。”
连一个刚当差两天的女官都晓得我的困境。难怪军中还有宫里的人对我这个储君大多没有信心,觉得不是可以托付前程的人,不愿意效忠于我。
朱瞻基顿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一直以来,除了偷看市井话本小说,他一切都按照夫子们对他“明君”的教导来行事,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
但有什么用呢?除了皇爷爷总是赞他“好大孙”。
皇爷爷还在,他的储位无人能撼动,除非他死了。
可是皇爷爷老了,这次北伐回来,连胡子都花白,能护他多久?
终究还是得靠自己的势力啊!这次山东之行,让我看清楚了自己和汉王势力差别到底有多大。当年皇爷爷从建文帝手中夺得皇位,我若一直掌控不了军队,迟早走了建文帝的老路,被自己的亲叔叔逼得自焚退位。
前车之鉴,朱瞻基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倒了一杯茶,递给胡善祥,“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这有端茶认错的意思。
胡善祥又哭又骂的,的确口渴了。龙孙主动给我倒茶,不喝白不喝。
胡善祥接过茶杯,一气喝完,“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都已经撕破脸了。若以后还要天天见面,大眼瞪小眼,就像一对强扭在一起的怨偶,相见两厌,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离’,咱们各走各的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胡善祥铁了心的要走。
朱瞻基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留,“我跟你之间是公事,和牵扯不清的怨偶不一样,公事公办,要解决的事情无非是钱和权。钱,你不在乎,但是权呢?”
朱瞻基诱之以利,说道:“你进宫是为了升官,你若跟着脾气古怪、要求苛刻的的马尚宫,什么时候能够升到五品尚宫?但是我能让你平步青云。”
这种诱惑对“官迷”胡善祥而言无疑如一块肥肉掉在饿了三年的人嘴边,馋的慌,但是……胡善祥今天对皇太孙的信任跌落到了十八层地狱,觉得他在给自己画大饼,说道:
“你现在有求于我,当然什么承诺都说得出,待将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胡善祥心想,还是跟着马尚宫混吧,升的慢,起码旱涝保收,能稳住女官这碗饭。
朱瞻基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说道:“我晓得你读过一些书,马尚宫在钦天监,需要懂得星象天体、算术测量的助手,天文和算术这两门学问,你懂得多少?万岁山观星台上十几座天文仪器,你会用那一个?”
胡善祥:星象的话,只晓得牛郎织女星。算术……仅限于看得懂账本,会打算盘。天文仪器……啥都不会用。
学海无涯,在山东济宁老家里,胡善祥所学在官家千金里算是出挑的,是个才女,可是到了京城,见过绝地求生、英姿飒爽的唐赛儿;拜服一身傲骨、天文奇才马蓬瀛,胡善祥方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她有许多东西都不懂,自惭形秽。
但,在朱瞻基面前,胡善祥不想认怂,得想法子要朱瞻基主动放人,知难而退。
胡善祥眼珠儿一转,想了个法子,说道:“既然皇太孙和我谈利益,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当端敬宫的尚宫,今年就要升官,你可做得到?”
“我做不到。”朱瞻基摇头,“我与你坦诚交代,目前的皇太孙宫其实还在江南的应天府紫禁城,北平的端敬宫几乎是个空壳,皇太孙宫的尚宫是易碧渊,易尚宫是洪武二十六年考进来的女官,才华横溢,德高望重。前几年还跟着我来北平紫禁城,打理端敬宫,但她是江西人,水土不服,连生了几场病,我就命人把她送回江南调理身体,她的位置无人可替代。”
胡善祥就没打算他会答应,只是找个借口罢了,她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我就说没什么可谈的了,我要的你给不了。停车,我要走了。”
上贼车容易,下贼车难。朱瞻基如门神般守在门口,寸步不让,“虽说尚宫当不了,但是到了年底我可以把你升到六品司记的位置。”
胡善祥笑了笑,脸上写着两个字,“不信”。
她现在是九品女史,按照她分管文书进出的职责,往上分别是八品掌记、七品典记、六品司记。
从九品女史到六品司记,现在是四月份,她到了年底也只有十五岁,怎么可能在八个月之内就连升三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