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直悬在他头顶上令他喘不过气的“父亲”死了。
他最大的恨,最大的怨,最大的恐惧——
灰飞烟灭。
燕无咎照着洗手盆架上的铜镜,缓缓戴上那条银链。
链子冰凉,颈后锁扣合上的刹那,银链突然之间延伸生长,像是活物一般从他颈后钻进去,冰凉的,钻进他的经脉里,血液里。
莫蝉衣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描淡写地响起:“会疼一阵,不要紧。恶欲在你血水经脉、五脏六腑中,不伸进去,无法彻底清理干净。”
燕无咎低低应道:“知道了。”
真好,连“父亲”留下的血脉都可被清洗一番。这样想着,剧烈的疼痛都令他无比喜悦。他疼得闷哼,闷哼逐渐变成了笑,他笑着,说“好”“好”“好啊”。
太好了。
最后燕无咎满身大汗,没有力气清洗,爬到床上,疲倦地合眼沉入深深睡眠。
唐樱的意识比身体先醒。
她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只知道自己盘腿在金海之上,丹田中好像金丹又圆润不少、光泽许多。
刚睁开眼,天道的字就出现了。
【睡足了?】
唐樱点点头。
【此次灭杀魔尊的行动,做得不错。】
唐樱莫名其妙:“那是道君们筹谋策划的,与我何干?”
天道似有些遗憾:【我没法这样和他们说,便借你这儿夸他们两句。】
唐樱笑道:“那我就厚颜替他们领了吧。”
天道说:【该夸奖的夸奖了,该动员的还得继续动员。】
唐樱:?
【天魔还有一大半没镇,这进度有些慢了啊。】
唐樱:“……”
她清清嗓子,说:“我觉得时辰不早,我该醒了。”
这么说着,当真用力一翻身,醒了过来。
窗外天还没亮。
唐樱口干,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饮尽。
窗外月色很美,唐樱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想到那夜和燕无咎坐在屋顶赏星月之色的那半个晚上。
想到宫辞露的话。
想到很久之前,初初听说有梦魔时,她脑子里曾闪过的想法。
也许,这是付诸实践的天赐良机。
唐樱又喝了两口凉水,咬了下唇,最终还是没忍住,放出幻阵。
她现在的幻阵已膨胀了许多,不止当初的一屋之大,而是能够涵盖大半南舍。燕无咎所在的辰院便在其中。这样,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进到燕无咎的梦里。
今天燕无咎的梦中的场景是天榕山。
他面前有一块碑,上面刻着“燕杨柳”三个大字,燕无咎在墓碑前摆了鲜花、水果和烈酒,低声在说些什么。
唐樱听不太清,逐渐向他走近。
燕无咎警惕回身:“谁?”
见到是唐樱,他愣怔一瞬,神色忽而柔软下来。
“你怎么来了?”
唐樱说:“来看你呀。”
对话间,唐樱眼睁睁看着身边景色变动,他们不再是在天榕山内,而是到了当初他们在天榕山外拜望燕无咎母亲的地方。
青草绿地和树林,天空澄澈,阳光温暖。
两人坐在草地上,遥望天榕山。
燕无咎似乎对梦境的变动一无所察,从乾坤袋中拿出枣泥糕、荷花糕和青梅酒,给唐樱。
唐樱觉得有些好玩,现实里,当时分明是她拿给他的。
燕无咎问:“好吃吗?”
唐樱咬着枣泥糕说:“好吃,很香很甜。”
她突然想到宫辞露给她的那颗糖,试着在口袋掏了一下,竟真的掏了出来,于是便顺手将这淡青色、散发着青竹气息的硬糖送给燕无咎:“这个也很甜!”
燕无咎笑了笑,把糖握在手里。
唐樱似有什么新奇的发现,伸手和燕无咎比了比,嘟囔道:“你的手好大呀。”
燕无咎嗯了一声:“男子体魄,向来是要比女子大一些的。”
唐樱说:“你长得好。这样大的手,一点都不显得大而粗糙,反而精致漂亮。”
“漂亮?”燕无咎说,“我以为漂亮只用来指女子。”
唐樱笑嘻嘻道:“漂亮就是漂亮,有的人,就是你一见就知道,他俊,他美,他漂亮!”
只因在梦中,她肆无忌惮,逗他为乐。
燕无咎转过脸,看着唐樱,没有困惑生气,而是浅浅笑了下,附和道:“是的,有的人,就是见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是极漂亮的美人。”
唐樱被这反将一军将得呆了呆,她总是羞赧慌乱了就要用大喊来转移话题:“你词义用重复了!”
燕无咎只笑。
唐樱拔开青梅酒的木塞,愤愤仰头灌了一大口。
青梅酒不是烈酒,但心理作祟,唐樱权催眠自己醉了,又是在梦里,醉了发些癫狂也不要紧。她转过身,凑到燕无咎脸边,啾了一口。
燕无咎愣住了。
唐樱得逞,看着他的神情,他红起来的耳朵,心满意足,放声大笑。
然后在燕无咎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跑了。
收起幻阵。
唐樱在自己床上打了个滚。
好像梦里喝的酒也会醉一样,唐樱居然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来,是学院上课的预备钟声敲响。
她起床洗漱,睡得好,心情好,便神清气爽进了斋室。
坐下来没多久,燕无咎便到了。
唐樱看着他进来,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眼中含着窃窃的笑意。他什么都不知道,肯定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
谁料,燕无咎走到自己桌前时,顿了一下,步子一转,冲唐樱来了。
唐樱坐直,佯装无事,一脸严肃:“怎么了?”
燕无咎轻声一笑,张开手掌,给唐樱看一张淡青色糖纸:“的确很甜。”
唐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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