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敬笑一笑,“嗨呀,累什么,我看你眼下都青了,昨夜没睡好吧,快回家休息吧。”
贺九皋颔首致谢,待谭敬回病房后,折身去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主治医生向贺九皋展示程兰的头颅mr影像,“初步判定你母亲晕倒是因为动脉瘤造成蛛网膜下腔出血导致的,你再看这里,管壁狭窄——”
贺九皋打断他,指着血管壁肥厚的地方问:“那是什么?”
主治医生说:“较小的脑梗塞病灶,幸亏发现的早,可以介入静脉溶栓治疗,否则脑梗合并动脉瘤会很棘手,严重的话会脑梗死。”
贺九皋不由想起谭佳人说的那位脑出血的邻居,当初听的时候没感觉,轮到自己母亲,他一颗心如坠巨石,止不住地向下沉去,然而到这一刻,理智仍牢牢把控着他,他听到自己用冷静地声音问:“静脉溶栓治疗危险吗?”
主治医生坦诚回答:“首先要排除溶栓禁忌,其次会增加动脉瘤破裂的风险,你母亲的动脉瘤直径小于7mm,所以推测还是安全的。”
贺九皋言辞恳切,“济世医院拥有申城最好的医疗资源、最高的医疗水平,我可以请全世界最优秀的专家团队来会诊,请务必让我母亲恢复健康。”
主治医生了解程兰的背景,对她儿子的口气并不见怪,温和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贺九皋站在室外吸烟区,点燃一支烟,含住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呛进喉管,引发剧烈的咳嗽,他掐灭丢进垃圾箱,只余满嘴苦味。
他神色憔悴,四顾茫然,拿出手机,想听听谭佳人的声音。
谭佳人气鼓鼓地坐在法律咨询室,抬头瞟一眼空调,自言自语,“都是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换的,不用感激,做慈善,切,说得好听!”
办公桌上放的手机震动,谭佳人拿起来看来电显示,犹豫要不要接。
手指先于意识按了接听,她为自己找借口,他妈病了,听一听也无妨。
“你好”,她口气生硬。
“佳人”,贺九皋轻声唤她的名字。
“嗯。”
出人意料的是,贺九皋问:“住你家隔壁的姜婶婶她现在怎么样?”
人家好声好气问,谭佳人不好冷言冷语,“正在治疗,医生说姜婶婶已度过危险期。”
贺九皋说:“希望我母亲也和你姜婶婶一样平安无事。”
“程董她……”谭佳人跟去医院,自然知道程兰生病了。
“我母亲是颅内动脉瘤”,贺九皋轻轻叹口气,“虽然是良性的,但危害不亚于恶性疾病。”
意识到谭佳人不了解前情,他补充,“五点多钟我接到电话,说我母亲晕倒送来医院,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谭佳人安慰他,“现在医疗技术发达,程董会没事的。”
贺九皋向谭佳人做告解,万分后悔地说:“因为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我非常恨他们,每当孤立无助时,我就对自己说,这种父母不如消失,没有他们,我一个人也无所谓,可是——”
贺九皋说不下去,谭佳人明白他心中所想,出声打岔,“你那时候年幼不懂事,说的话不能当真,你一宿没睡,精神不济,别开车了,叫代驾或者叫司机去接你,听到没有。”
贺九皋听着她细语叮咛,皱起的双眉舒展开,轻柔地说:“好。”
谭佳人收线,责怪自己发癫,“你心软个什么劲儿,他妈病了,会有医疗专家组制定救治方案,如意街赔光积蓄的人病了只能上网众筹!”
半晌后又自我反驳,“亲妈病了,他急一急,人之常情,难道还分穷富吗,我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对他表示关怀慰问,也没什么不对。”
她宽宥了自己,不再纠结,左等右等,无人来咨询,索性拿起手机,点进微博热搜,往下滑,第十位某财经新闻后面一个热字,她点开视频出现卞律师喜气洋洋的脸,不拖进度条,从头到尾看完,隐身做局,渔翁得利的黑池投资扮演的角色卞律师提都没提,可以说全程甩锅,对p2p平台的看法也比较中性,他认为p2p是信息中介,而非信用中介,将出借人和借款人撮合到一起,本质是投资,投资有赚有赔,钱借出去就有要不回来的风险,因此会产生坏账,这很正常,每个银行都有类似情况,而p2p平台频繁暴雷,主要是高利贷引发的体制系统风险问题。
主持人问如何有效防范化解风险,卞律师假惺惺说:“第一要接受严格监管,第二做好风控,第三回归信息中介的位置,做到信息透明,杜绝监守自盗……”
谭佳人愤然关掉视频,看评论,多数网友臭骂卞律师为p2p平台洗白,小心天打雷劈,还有疑似老赖的网友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了:朋友们,听到没,专家都说了高利贷不合法,咱们只要把平台搞垮,别说利息,本金都不用还了。
脸皮都不要了!
看的心烦,她扣下手机,对贺九皋的感觉愈发复杂,好像他是两个不同的人,公事私事绝不混淆。
这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神情怯懦,“谭律师。”
谭佳人忙说:“快请坐。”
来人叫吴娟,正是之前租房到期没搬走,被房东找谭佳人讨主意下达通知的租客。
听到吴娟讲自己实在没去处,房东又限期她搬离,谭佳人略微尴尬。
她很快调整莫名的愧疚感,作为律师,要和委托人站在统一战线,房东来找她,她站房东,眼下租客找来,当然也要站租客,替她排忧解难。
吴娟讲自己的诉求,“谭律师,为了离婚,我净身出户,但我没有固定的居所,户口也一直没迁出来,前一阵子好不容易找到份稳当工作,我想办再就业手续向政府申请公租房,需要拿户口本原件办理,可那天杀的……呃,我说的是我前夫,他拒绝配合,眼看申请公租房的期限就要截止了,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谭佳人说:“吴小姐,根据规定,户内成员因法律关系发生变化,一方申报户口迁移登记,另一方不愿拿出居民户口薄,当事人应该向户籍管理部门进行求助。”
吴娟表情懵懂,“户籍管理部门?”
谭佳人笑着说:“就是管理户口登记的派出所呀,你丈夫这种情况,派出所的同志也只能调解、说服教育,如果他不理,倒是可以凭相关法律文书办理户口迁移,问题是,当前你比起迁移户口,需要户口本申请公租房的事更紧迫,这样吧,我和你一起找你前夫做他的思想工作。”
吴娟惊喜道:“谢谢你,谭律师。”
吴娟的前夫在如意街棋牌室搓麻将,见前妻和一个领口别着律师徽章的丫头片子戳在门口,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不离牌桌,谭佳人只好走到牌桌前和他沟通。
吴娟前夫爱答不理,耳朵听烦了,说:“谁让她吵吵离婚的,屁本事没有,还敢跟我较劲。”
吴娟忽然来了勇气,愤怒地控诉,“你说我为什么和你离婚,还不是你出轨搞破鞋。”
吴娟前夫一听火了,站起来,指着吴娟的鼻子骂,“那是因为你下不了蛋,结婚十年,石头都能孵出鸡仔了,你的肚皮愣是没动静,我干等着绝后吗。”
吴娟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其余人都在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