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荔不由分说把孩子放入她怀中,教她用臂弯枕着小儿脑袋,虚虚圈住身子。崔晚晚动作略显僵硬,但还是小心翼翼抱住了婴儿,忍不住拿手指摸了摸他白嫩的脸颊,喟叹一声“好软”。
贵妃眸中流光溢彩的喜爱神色没能逃过林新荔的眼睛,正好四下无人,林新荔试探问道:“请娘娘恕罪,妾多嘴一问,您与陛下的在子嗣上是否……”她问得含蓄,怕崔晚晚觉得难堪,赶紧解释:“不瞒娘娘,林家祖上出过好几位千金圣手,妾对此道也略懂一二,生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给自己开方调理身子。”
林新荔惯常小意,一番话说得谦虚,但她既然敢说出“开方子”这几个字来,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连太医署的医官都不及她擅长。
“这种事急不来的,随缘吧。”崔晚晚笑意浅浅,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听说邓将军处置了那些妾侍?”
林新荔承认:“嗯,杀了一个,其余的给些钱财都送走了。”
“妾也不怕娘娘笑话,此事确是妾的手笔。”她伸手接过孩子,露出极慈爱的表情,“到了这里我只想安静度日,并不想掺和进她们的争风吃醋当中,但总有人看这个孩子不顺眼。为母则刚,妾不主动惹麻烦,但谁要是敢害我的孩子,我也不会放过她。”
如林新荔这般头脑心机都不缺的女子,一百个邓锐也赶不上,她不算计则已,若是想要算计谁,必然一击致命。妾侍冲撞受惊早产?若非她故意,谁也害不了她。
“生产岂是儿戏,你太冒险了。”崔晚晚摇头叹气,并不认同她拿自己和孩子做赌注。
“妾不后悔。”林新荔笑道,“有舍才有得,正是赌了这一把,才知道这黑脸莽汉是想与我长久下去的。”
世上哪儿来两全其美,唯有舍得二字。
酒酣耳热之后,天子携贵妃打道回宫。邓锐已然酩酊大醉,白崇峻喊来奴仆把他搀回后院,自己单独走出将军府。
夏夜风正好,白崇峻不疾不徐地走在路上,思绪有些飘忽。
方才席间,邓锐喝多了忘乎所以,竟然拉着天子说醉话,问拓跋泰是不是不行?为何这么久了宫中还无皇子公主诞生?
白崇峻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从前三人情谊深厚,可今时不同往日,拓跋泰已是天子,君臣有别,不能失了分寸。他连忙扯开邓锐,暗中踢了他好几脚。
好在拓跋泰并未计较,一本正经回答:“明年一定会有。”
邓锐哈哈大笑,又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生了儿子就结拜当兄弟,要是生了女儿干脆结个亲家。这下可触到天子逆鳞,摁着邓锐狠狠揍了几拳,直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崇峻心中滋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但还没等他捋清思路,耳风一动察觉身后有人。
“何人鬼鬼祟祟?”
白崇峻回首,戒备瞬间化为惊喜。
“英莲!”
炎热夏夜,房英莲却披着斗篷只露出半张脸,她上前招呼:“白将军。”
白崇峻急忙迎过去,按住她双肩仔细打量一番:“多久回来的?怎没告诉我?”
“刚入城。”比起他的热情,房英莲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我有要事启禀陛下,你帮我想想法子。”
“陛下与贵妃刚回宫,你我现在过去正好合适。”白崇峻作势拉她要走。
“不可。”房英莲却反手一按,“兹事体大,切勿大张旗鼓。”
“好,那我明日请陛下出宫。”白崇峻说完才发现房英莲身后不远处有名男子一直站在那里,“他是谁?”
房英莲喊这男子上前来,介绍道:“这位是羽林卫白将军,这位是山告兄,救我的恩人。”
叫山告的年轻男子拱手见礼,白崇峻道了声“幸会”,抬眼打量此人,见他容貌俊美举止风流,不似寻常山野村夫。胸中莫名生出一些别样情绪,白崇峻招呼道:“走吧,先去我府上歇脚。”
翌日朝会后,白崇峻于延英殿单独面圣,之后二人一同微服出宫,去往京郊旷野之处。
四野空旷,一目十里,房英莲策马跟在拓跋泰一侧,热风吹过带走只言片语。
房英莲把探得的消息娓娓道来:“劳工匠人最清楚产量几许,应当也知晓有人侵吞矿石。矿井坍塌实则是杀人灭口,而冶铁造作局失火烧毁出入库的账册,是为了遮掩不翼而飞的宿铁刀,来一出死无对证。对方赶尽杀绝可谓狠辣,好在仍有蛛丝马迹可循,陆大人追查车马漕运,已往岭南去了。可陆大人与我都觉得,此事不会只是镇南王一人的手笔。”
镇南王兴许可以在岭南一手遮天,但若说他能轻而易举地把手伸到江夏郡去,却是不大可能。
拓跋泰点头:“依你二人之见,还有谁牵涉其中?”
“陛下可还记得杜立德?”房英莲分析,“江夏郡地属鄂州,杜贼根基正在此地,兵败后他为何不逃?而是盘桓京郊数日,甚至埋伏行宫意图不轨,应是有人与他牵线搭桥做交易,那人图的也许就是兵器。放眼朝廷,唯有一人有理由也有能力这样做。”
答案呼之欲出,江肃。
玩弄权术者没有永恒的朋友与敌人,江肃与镇南王可以相互为敌,也可以结为同盟。
拓跋泰攥紧缰绳,垂眸片刻说了一句话。
“不能留了。”
江肃的性命,不能再留。
六月底,御史从江夏郡回京。这日朝会江肃依旧称病未来,御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参了江肃一本,罗列罪状十一条。
“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有臣礼,其罪一也。”
“致使贼来,天下骚动,死伤流离,其罪二也。”
……
“私屯兵械,不奉法度,意图谋反,其罪十一也!”1
御史当众呈上几大箱证供,以及江肃与胡夏二皇子往来的书信,又带了江夏郡铁官綦毋氏后人入宫指认,证明每月都有兵械被偷偷运往北地。
别说江肃此时不在,即便在场也是百口莫辩,谋反一罪已是板上钉钉。
拓跋泰当即下令把江氏族人全部收监,又命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此案。
与此同时,羽林卫包围了江府。
一身寒光铁甲的白崇峻跨步进去,在厅堂见到江肃。这位曾经的兵马大元帅端坐于中央的圈椅上,衣冠齐整,仿佛正在等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