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初,他在瑞士读书,又换了一个国家,身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只有一处学校附近大的离谱的高级公寓,以及不会讲中文的外籍保姆。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漂洋过海,换不同的国家,说不同的语言,交不同的朋友,家里人美其名曰,是送他去国外长见识的,练习独立自主的能力。商绍城也确实长了见识,可同时,他也学会了,什么叫忍受孤独。
忍受跟身边人从熟悉到陌生,再到分离的全过程。久而久之,他的心渐渐设起了一道防御系统,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那就是跟谁都不要太认真。
淡淡的相识,淡淡的相处,这样走时,也就只有淡淡的留恋。
他刚到瑞士不久,就迎来瑞士二十年一度的大雪,连市区交通都险些陷入瘫痪。他前晚跑出去跟华裔留学生喝酒,也许是喝得太多,回来又洗了个温度不高的澡,结果着凉发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打给当地医院,医院说封路,没办法出动救护车。他打给保姆,保姆说在家照顾小孩,来不了。
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大床之上,他望着三米多高的天花板,高热让他稀里糊涂,可心里的悲伤却越发清晰。
他把电话打回国内,商经天的私人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不知是在飞机上,还是在开会中。
他又把电话打给沈晴,沈晴接通之后,声音略显急促,又公式化的口吻说道:“儿子,妈马上要进会议室,有事儿三个小时之后再说,先挂了。”
就这样,商绍城只想说一声‘我生病了’,可就是四个字的时间,他那对比国家总理还要忙的父母,都没有给他机会。
放下手机,商绍城闭上滚烫的眼睛,浑身烧的像是烙铁,可他还是捂紧了被子,从头到脚,一丝不漏。因为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也发过一次烧,当时家里的保姆跟他说过,如果发烧了,一定要憋汗,出足了一身的汗,病才会好。
这些浅显的,都算不上道理的小常识,从来就不是父母教给他的。
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商绍城迷迷糊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恍惚间,他仿佛听见熟悉的声响,后知后觉,半晌才回过神来,是手机声。
屏幕上熟悉的号码,标注着尤然。
商绍城接通,很低的声音道:“喂。”
尤然说:“你在哪儿,没在家吗?”
商绍城是懵的,闭着眼睛,他低声回道:“我在瑞士。”
尤然说:“我知道,我就在公寓楼下,你不是住17层吗,我按了门铃,没人应。”
高烧让商绍城反应迟钝,他慢半拍才道:“你在瑞士?”
尤然说:“是啊,我来瑞士办事儿,顺道来看看你。你到底在不在家?”
两分钟后,穿着睡袍的商绍城站在门边,迎接从楼下拎着行李箱上来的尤然。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大衣是带着狐狸毛帽子的。她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整个帽子顶和肩膀,全都是白颜色的雪。
“唉……你说你,在家也不给我开门,我在外面站得头发都白了。”
尤然当年二十四五岁,硕士刚读完,顺利进入新锐,正是人生最得意的阶段。推着个到她大腿那么高的大行李箱,她呼吸略显不稳。
商绍城迎过去,替她拿行李箱,低声说:“没听见。”
尤然摘下帽子,顺势看他的脸,“你怎么了,怎么满头都是汗?”
两人走进玄关,商绍城虚到没力,行李箱特别沉,他难免低声抱怨一句:“你往里装金条了?”
尤然不管,只满眼担忧,抬手去探他的额头。
商绍城往后一躲,尤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抬眼看着他。
一摸他的额头,刘海下面全是汗。
尤然蹙眉说:“生病了?”
商绍城道:“鞋在鞋柜,自己拿。”
他转身往里走,明明脚步虚浮到像是踩在棉花糖上一样,但从小到大那股‘讨嫌’劲儿,却是一直没变。
尤然在玄关那里换了鞋,随即快步走进来。
商绍城坐在客厅沙发处,她看着他说:“生病吃药了吗?”
商绍城淡淡道:“家里没药。”
尤然眉头蹙的更紧,“你傻啊,没药不知道下去买吗?”
“你刚来能不能歇会儿?”商绍城侧头看向她,因为虚弱,所以嫌弃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无力。
尤然瞪了他一眼,沉声说:“我来之前还想,山高皇帝远,你一个人在外面得过得多滋润,现在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保姆呢?家里没人照顾你吗?”
商绍城从床上起来,头晕眼花,跟尤然说了会儿话,这功夫越发的虚,他低声回道:“保姆有亲儿子要看,谁管我啊?”
尤然看他这样子,又可气又心疼。
“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去,我去给你买药。”
说着,尤然转身就要走。
商绍城说:“你歇会儿吧,外面那么大雪,你上哪儿买去?”
尤然道:“我心善,看不得孤寡儿童,钥匙我拿走了,待会儿自己进来,你赶紧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