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莺对这个答案有点吃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装不下其他人”的意思,心跳不受控制地乱了一拍,重新转过身背对皇帝,含糊地说:“快睡吧快睡吧,多晚了都。”
云韶轻轻应了声,重新贴过来,靠着她的后背,身子舒展着,像船舶在港湾靠岸的姿态。
年少时遇上的人太惊艳,生命被短暂地照亮了一瞬。云韶闭上眼睛,想起十六岁那年葡萄藤架下斑驳的光,盛夏阳光烫伤被褥的香,还有屋檐摇晃的竹躺椅,和碧绿如玉的池塘。
从前她站在树下,仰头看树上的年轻女人,心中想,世上还会有如先生一般的人吗?
长大后她终于确信,世上再也无人似莺莺。
后宫佳丽三千,皇后、贤妃、贵妃……这些女子各有各的娇艳,各有各的明媚和鲜妍,都是极好的。可年少时她遇到的人太过光芒四射无比耀眼,导致她的余生再也装不下其他人,那些人再好再好,也只不过是一场无关风月的呕哑嘲哳罢了。
她闭上眼睛,罕见地,做了个美梦。
梦里仍是十六岁那年,心中只愿放弃一切,与先生一同闯荡天涯。她们偷偷离开盛京,结识美人与豪侠,斜阳古道同策马,沧江水畔赏烟霞。
她以为自己到了天涯,没想到一扭头,就再也找不到家。
————
翌日微莺醒来,皇帝还没有起,黏糊糊地挨着她睡,睡得正香。
微莺问了下宫斗姬时辰,心想,这可不得早朝迟到了?皇帝勤政,就算那日病重,也没有缺席过早朝,这次居然起晚了。
但转念又道,反正这是皇帝的江山,大臣都是她手下的打工仔,她爱迟到就迟到,爱起晚就起晚,也没什么关系。这么一想,反倒是从前那个勤政到每天兢兢业业不缺席早朝的皇帝,实在太不正常了。
想着,挨着她的身体突然动了下,微莺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皇帝慢慢撑起半边身子,专注地凝视她片刻,乌黑长发柔顺垂落,拂在微莺脸颊,把她弄得痒痒的。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起身,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把东珠放在床头,看着那颗浑圆光滑的东珠,为难蹙起眉。
云韶想,让莺莺给自己抱一抱,已经许了一颗东珠,那莺莺陪自己睡一宿,又该送什么东西呢?她翻遍全身,发现最珍贵的东珠早就在一开始就送出,以至于现在根本不知要送什么,也不知什么才能配得上这一宿的温情。
她欠莺莺良多,她想着,半弯下身,手撑着床沿,低头亲了亲微莺的眼睛。
……不妨再多欠一点吧。
微莺:!!!
她亲我眼睛!
睡着少女像是被烫到一样,眼睫簌簌颤了下,不安地蹙起眉。云韶看着这人,笑了笑,把金冠歪歪斜斜戴在头上,离开这个地方。
金屋外,福寿焦急地等候,早朝时间迟这么久,对他家陛下来说可是头一遭。
等到两扇门被推开,他看见皇帝缓缓走来,怔了片刻。
天子明黄袖袍像纸般出现许多褶皱,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里面雪白中衣。头上那颗产自东海的东珠消失不见,金冠歪歪斜斜戴着,头发散乱在两侧。
她打扮这样乱,心情却很好,朝福寿微微笑,小痣藏在眼尾,“朕昨夜梦到先生了。”
她笑得很欢喜,脸颊微微发红。
等到皇帝离开,微莺从床上蹦起,伸手一直揉眼睛,像是被那一个吻给烫疼了,许久热度仍不散,胶着在她眼皮上。
过了会她拿起床头东珠,离开金屋,回到玉露殿。
萧千雪早就在玉露殿等着,一见她,蹦跶过来:“莺莺,你去哪儿啦?”
微莺想起什么,笑了笑:“没什么。”
萧千雪瞅她半晌,又问:“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微莺:“……被烫的,给我找点凉水敷敷。”
绿蜡连忙手脚利索地递来条凉毛巾,微莺敷着左眼,瘫在屋檐下竹躺椅上,思维放空。
萧千雪在旁边,像个十万个为什么,“莺莺,为什么你眼睛被烫了一下?你昨晚去了哪里?太后为什么找你呀?为什么……”
绿蜡则像个小陀螺围着她转:“主子,换条新毛巾;主子,要不要去看看太医;主子,我去要点治烫伤的药;主子……”
微莺被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个小陀螺包围,只好无奈地摆手:“停——”
东珠从她的袖里掉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萧千雪脚下。
萧千雪弯腰捡起东珠,轻易便辨认出这是皇帝金冠上的那颗,与绿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萧千雪:“哎嘿嘿嘿莺莺出息了!”
绿蜡:“哎嘿嘿嘿嘿主子出息了!”
微莺挠了挠头,从萧千雪手里拿过东珠,慢腾腾地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把东珠丢在里面。原来皇帝也总送她东珠,倒也攒了不少,乍看上去颇为唬人。
“想要吗?”她一脸纯良:“想要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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