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当年颜夫人难产而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幼女,初时颜将军既当爹又当娘,可是一个领军大将怎能常住京中,想必幼时的颜姝住在那诺大的将军府,守着那绿瓦红墙,从日出等到日暮,年复一年的瞧着旁人阖家团圆自己却孤苦无依,滋味定然不会好受的。
这瓦舍虽小,可有忠仆相随,依稀记得当年梁上黄莺环绕,墙角野兔活泼,窗边花草繁盛,竹林青翠,到底是比京中更有人情味。
屋内摆设倒是没变,只是比从前更破旧了些,多了些蛛网尘灰,向祈驻足将手边的蜘蛛网处理干净,随口道:“不是一直想来看看吗?想起来什么了吗?”
颜姝在室内踱步,入目皆是熟悉的陌生感,她倚在窗边,无意识的想:“你这院中该种些红梅的,否则这满地银妆反倒少了些活泼意趣。”
“你是天上下来的观音菩萨不成?”
“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小观音,你脸怎么这么红。”
“别管其他人,我只问你,我要娶你,姑娘肯否?”
“京郊那处跑马场就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吧,就当咱们从未遇见过。”
……
“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滚远点,别脏了咱们门前的路。”
“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你真的不想为他报仇吗?”
“你我联手,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东西叫千蛛醉,毒发后如千蛛蚀骨,万蚁锥心,没人能扛到半个时辰,你真的想试试吗?”
“带我走,”颜姝紧扣窗柩,好像还未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求你带我走。”
“冷静,”向祈握住她的手腕,严肃道:“观音!”
颜姝的意识逐渐归拢,手指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向祈上前抱住她,单手抚上她的发丝,低声诱哄:“不开心就不要想了,别害怕,我一直在。”
“不会是你,”颜姝双手环住他的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你不会那么疾言厉色。”
向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还是耐心哄道:“咱们不想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有我呢,我照顾你。你不是想去看你祖母吗?我陪你,咱们现在就去,我陪你好不好?”
待到她情绪终于稳定,向祈依着先前说的,送她去了镇南侯府,因着未让人提前通传,守门的小厮看到太子牵着戴了长帷帽的颜姝下车,大吃一惊后便着急忙慌的要入府通传,却被向祈给拦了下来:“孤随意走走,不必通传了。”
那小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焦急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向祈视若无睹,带着颜姝下车,绕过了好几道回廊,穿过了月亮门,再往里便是内院了,外男总归要避嫌,便嘱咐颜姝:“就送你到这了,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出来找我。”
颜姝点头,熟门熟路的往里走,恰巧遇到今日回府做客的齐茉。
齐茉回府,免不得要给齐老太太问礼,可老太太不待见她,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人给打发出来了,现下见到颜姝也是一愣,目光有那么瞬间的凝滞,随即便又转化的颇为自然,半是讥讽半是玩笑道:“老太太正念叨着妹妹呢,你惯会讨她老人家欢心,不像我,带着孙子来给她老人家请安,茶都喝不上一口就被人撵了出来。”
颜姝望向她的肚子,已然颇为圆润,看起来足有六个多月大了。颜姝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着颜姝,许久不见,她的气色是愈发的好了,皮肤瞧着倒比那新生的婴儿还要滑嫩,不过也难怪,被当今太子这般千娇万宠着,又能差到哪里去。
齐茉不由得感叹一声,有些人是真的命好,生来就高人一等便罢了,自己不好容易抢了她颇为为人艳羡的婚事,可哪承想,人家转眼又攀上了太子那根高枝,真就让她踩进福堆里了不成?
“妹妹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怪姐姐抢了你的姻缘?”齐茉上前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姐姐也不是有意的,我刚跟他在一起那会儿并不知他是谁家的儿郎,等到知晓后已然铸成大错,这样想来,其实妹妹怪罪姐姐也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妹妹本就体弱,若是因此事伤身,那倒真是姐姐的罪过了。”
颜姝刚刚情绪波动太大,这会儿脑壳正疼,是以也不想跟她废话,只道:“能轻易被人抢走的,可见也不是什么值当放在眼里的货色,表姐不嫌弃,那便凑合着过活吧。”
以前任自己揉圆搓扁的人今日居然学会顶嘴了?齐茉心念一动:“瞧妹妹这话说的,许久不见,妹妹口齿倒是愈发伶俐了,想来那病已然大好了?”
颜姝不回话,齐茉继续道:“妹妹可别怪姐姐多嘴,既然妹妹已然大好了,那凡事还是得多长个心眼,太子虽然现在宠你,但到底是未来的储君,以后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只有妹妹一个,那些不安分的丫头侍婢啊,还是早早打发了好。”
“窥视太子,依我朝律,笞五十;妄议储君,罪加一等,杖三十。姐姐,隔墙有耳,祸从口出,”颜姝告诫道:“我还要去给祖母问安,就不奉陪了。”
颜姝进入内室给齐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许久未见过她,此刻见到了真人,接连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而后也不要人搀扶,拄着拐杖上前想要去抱抱颜姝,颜姝先一步扶她坐下,亲切的唤了句“祖母。”
老夫人牵着她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比住在自己府里时还好一些,这才放了心,犹疑道:“那太子……”
“向祈他待我很好,”颜姝直入主题:“祖母,我和他之前是不是认识?”
齐老太太见她问出这个问题,将颜姝重新审视了一遍:“你这病?”
颜姝老实交代:“除了忆不起我和他的过往还有些细碎小事,别的还算清楚,只是夜间噩梦缠身,病情时好时坏也是有的。”
“这已经很好了,”老太太险些激动的哭出来,颜姝又问:“姝儿不敢去问别人,只敢来问祖母,姝儿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祖母得先问你,”齐老太太双手捧住她的手:“太子,你现在还喜欢吗?”
喜欢应当是喜欢的吧,住在他府中的那段日子,是她体会到的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只是梦里的那些东西越来越清晰,有些东西颜姝必须知道,她问:“我以前也很喜欢他吗?”
“何止啊,”齐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之前和他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爹知道后特意从边境赶了回来……”
……
另一厢,向祈左右闲来无事,索性就在前面的园子逛一逛,遇到齐冉在演武台练武,向祈看了片刻,一个凌空从场边的护栏上翻了上去,出手甚是凌厉,齐冉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即也不含糊,你来我往的切磋起来,但向祈就像天克他似的,自己还未出招就让人看透下一步的动作,应付起来很是吃力,后来甚至被人一脚踹下了演武场,齐冉不服,还待再打,就见镇南侯匆忙赶了过来,一边和向祈请理问安一边斥责齐冉。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镇南侯恭敬道:“殿下请移步寒舍,吃杯茶吧。”
“那便叨扰了,”向祈接过人递来的帕子擦手,剩下的两句话是对着齐冉说的:“基本功挺扎实,只是缺少实战经验,招式太过死板,不知变通,想不想去军中历练一番?”
齐冉原本输了比试,心中还存着气,听他这么说那点不服顷刻消散了个干净,喜色直接写在了脸上:“真的?微臣谢过太子殿下。”
向祈道:“先别急着谢恩,我只是把你丢到军中,造化如何看你自己,有功自然赏,但若是出了差错,孤王照罚不误。”
齐冉激动道:“末将但凭殿下吩咐。”
向祈不慌不忙:“孤平定三王之乱后在封地留了大军驻扎,只是缺少一个领军之人,你不妨过去历练历练,暂任从三品云鹰将军职,领驻军事,干得好年底转正,干不好……”
“干不好末将提头来见,”齐冉抢先答话。
从三品,齐冉甚至想掐自己两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要知道自己的爷爷老爹历经两代也只是承袭了个二品军侯的爵位,现下更是逐渐淡出朝堂,自己刚一从军便是三品,虽然是暂代,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