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三杯,萧彧放下酒杯开始吃饭。门外有人探头探脑,此时天色未暗,萧彧看得真切,是孟洪的小舅子符旺,便停箸问:“符旺有事?”
符旺手里拿着酒杯,站在门外笑道:“今日过年,郎君怜恤我们,给我们都发了赏钱,大家都想来向郎君谢恩,给郎君敬一杯酒。”
萧彧笑道:“进来吧。”
符旺便抬脚进来了,还有好几个跟在他身后,都是瓷坊的工人,大家都端着自己窑中烧制的酒杯,齐齐给萧彧敬酒:“祝萧郎君福寿绵长、身体健康!”
萧彧笑呵呵地举起酒杯:“感谢大家厚爱,辛苦大家了,干杯!”
于是大家都一饮而尽。
萧彧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陶瓷坊的敬了酒,吴兴义带着纸坊的人也来了。虽然吴家已经搬回自家去住了,但吴家娘子和吴家小妹依旧在厨房帮工,他们一家年夜饭也还是在这边吃的。
纸坊的人敬完酒退出去后,吴家大郎还留在原地,他红着脸,笑得很腼腆,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元月初八成亲,希望郎君能来参加。”
萧彧一听,顿时开心之极:“真的啊?那就恭喜大郎了!这算是咱们家第一桩婚事呢。我一定来。”
他来白沙村一年多,村中自然也有婚丧嫁娶,但都是跟他不怎么相熟的人,如今终于有认识的人成亲了,可不是大喜事一件,他得给大郎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大郎退下去,负责青砖窑的人又上来敬酒,最后就连厨房里的妇人们,干杂活的老人们,还有孩子们,都纷纷来给萧彧敬酒。反正今天家里的酒是管够的。
糯米酒度数很低,但也架不住这么喝,连喝数杯之后,萧彧已经有点微醺。
这时闵翀也举起了酒杯:“郎君,我代表船员也敬你一杯,祝来年事事顺意,财源滚滚!”
裴凛之看着闵翀,说:“郎君不胜酒力,我代他喝吧。”
闵翀看着裴凛之,说:“郎君不愿意喝我敬的酒,这是不待见我吗?”
萧彧醉眼朦胧地看着闵翀,呵呵笑起来:“哪里话,闵当家敬酒,肯定要喝。我还是头一回听见闵当家管我叫郎君,这样就感觉亲近多了,我记下了。干杯!”说完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彧放下酒杯,撑着几案站起来,准备出去放一下水,刚站起身走了一步,就猛地往前倾去,脚被几案腿勾住了。
吓得左右两侧的裴凛之和闵翀一扔酒杯同时跳起来,及时扶住了他,异口同声喊:“郎君!”
萧彧被两人扶起来,嘿嘿傻乐:“谢谢,谢谢!我没事,去更衣。”
裴凛之看着闵翀:“闵当家请坐吧,我扶郎君去。”
闵翀看他一眼:“我陪郎君去吧,正好我也要去。”
裴凛之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闵翀。萧彧后知后觉,没察觉到氛围的变化,便从两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们继续吃。”
裴凛之和闵翀都没回自己座位上,两人一左一右陪萧彧出了厅堂,回自己宅子上茅房。
萧彧脚步已经走不出直线,嘴里还嚷嚷:“都说了不用陪,我自己去就好。”说着打了个哈欠。
裴凛之眉头紧皱:“郎君喝多了,你没进食,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萧彧打了个嗝儿,摆摆手:“偶尔为之,不打紧。空腹喝酒不好,伤胃伤肝,你们别这样喝。”
刚走到宅子门口,裴凛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朝老宅跑。闵翀瞥了对方一眼,扶着萧彧跨进门槛:“郎君仔细门槛。”
萧彧抬脚跨进去,走到茅房门口,裴凛之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郎君且等一等,等我插上火把。”
萧彧回头嘻嘻笑:“还是凛之想得周到。”
闵翀看着举着火把的裴凛之,抬了抬眉毛,没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让裴凛之过去。
裴凛之插好火把退出来,闵翀压低了声音说:“你对郎君的照顾真可谓细致入微。”
“那是我分内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明知郎君喝多了,为什么还要逼着他喝酒。”裴凛之对闵翀的意见很大。
闵翀说:“我敬他酒,是出于尊重。你没资格代他接受这杯酒。”
裴凛之冷冷道:“你们这些人,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不在乎他的死活。”
“你……”闵翀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萧彧在光线充足的茅房里放完了水,出来的时候,裴凛之和闵翀背对着彼此,仿佛没看见对方存在似的。
萧彧说:“你们是否要用茅房?我已经好了,你们用吧。”
裴凛之舀水给萧彧净手,说:“闵当家,一会儿更衣完毕,记得把火把拿出来,免得走水。我们先回去了。”
闵翀没说话,板着脸走进茅房,关上了门。
这顿饭是赖平川离开越州之后吃得最丰盛的一次。这样的饮食,就算是在越王府里也是许久未吃过了。因为越王体恤越地百姓,要求全府上下缩衣节食与越地子民共甘共苦,每顿不过一荤一素而已。
倒是流放崖州的大殿下,过起了丰衣足食的生活。方才家中那些下人情真意切地来敬酒,说明大殿下深得人心,在崖州经营得相当不错。
就是传言的断袖之癖似乎是真的,受宠的而且还不止裴公爷一人。
若是小世子送到此处来,大殿下没有子嗣,对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都如此友善,少不得要把这个侄子当成亲儿子来看待。
虽然骨肉分离是一桩痛苦的事,但对小世子来说,大殿下处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大殿下尚未松口,不愿意接受小世子。
因为元旦,萧彧给所有人都放了数天假,辛苦了一整年,也该好好歇一歇。
赖平川在这里待了两日,参观了各种作坊。听说还都是大殿下亲手创办起来的,他对大殿下的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崖州完全能富甲一方,唯一需要的担心的,便是京中的那位。
不过如今梁王与豫王都在以戍边的名义招兵买马,京中想是无暇顾及崖州这边,大殿下暂且还是安全的。
赖平川很快便离开了,他急于回去向他的主子禀报情况,也希望能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回去,有时间做充足的准备。
直到他离开,萧彧都没有松口接受越王的儿子,只是给越王写了一封信解释崖州苦热,缺医少药,不利于稚童成长,算是给出了答复。
他收养这么多孩子,因为这些孩子无家可归,无父无母,在他这里,已是最好的归宿,他不能保证这些安全无虞长大,但他绝对会尽心尽力,诊视所有的生命。
但若萧胤将唯一的宝贝儿子送来,那孩子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崖州又是苦热之地,各种蚊虫瘴毒环绕,他真不确定能够养得大那孩子。
万一夭折了,他怎么跟人交代,这辈子恐怕都要活在自责和愧疚中。
赖平川离开之后,家里的各种作坊都紧锣密鼓地重新开工,他们要赶在闵翀出海之前准备好所有的物资,包括瓷器、纸张、茶叶、铁器、兵器以及造好那艘船。
其实下南洋,最好的季节便是冬季。因为季风自北向南,船只可以顺流而下,借着风力,不仅速度快,而且冬季少飓风,比较安全。
回程的时候,最好当然是春季,风力已经转向,自南向北吹,行船省力,且飓风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