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屋里一片黑暗,唯有破掉的瓦顶透出一点雪光映照进来,让他勉强能瞧出方向。
他捂住口鼻,一步步朝里去,抬起横在面前的物什,推开遮住视线的东西,双眼被浓烟熏呛,得直流泪,艰难摸到稍间,外头有人高声叫嚷着,求他快出去。
他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就在这时,脚底突然踢到一个软软的物体。
他怔了下,俯下身摸到侧旁倒着一张方几。
这张几是实心沉香木做的,分量很重。他心高高悬起,一路朝下摸索,底下软软倒着一个人,生死不知。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瞧见一片暗粉色衣料。
他怔了一息。恐惧如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将他心脏攥摄着。
喉结滚动着,双手抬开木几,扶住了底下的人。
触及一片温热,他窒闷的胸腔才勉强能够呼吸,可,那人腹中有胎,被沉重的木几倾倒压覆住,她的肚子
他单膝跪下来,抱住怀中人,张口唤她:“柔柔,阿柔”
发音艰涩,喉咙嘶哑,甚至隐隐发颤。
这一刻他的恐惧,一如旧时岁月,那个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再被同窗伤害的少年。一如被人丢弃在枯井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交代在此时,那种绝望而无助的恐惧。
已经多年不曾品尝到这种滋味。他从那个十四岁少年,历尽风雨,长成今天这个再无软肋的强者,他早就摒弃纯善、仁慈,他的心是荒芜而坚硬的一片山岗,从里到位透着无际的黑暗,灵魂至肉身,无一不刻着欲与利
这一刻,他的手抚过怀中人平坦的腹部,跟着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极虚弱的呼声。
她唤他,“爷”
赵晋的手落在她腹上,久久停留,然后地垂了头,大口大口的喘息。
“姑娘她”
他怀中人,不是她,是金凤。
被这沉重的木几伤及的人,不是陈柔。
听见那一道女声传来的一瞬,他紧绷的神经立时松懈下来,像被用力拉满的一张弓突然脱了手,回弹的力道太大,令他没法专注起来。
金凤伤得不轻,肩头受到重创,动都不能动。
浓烟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她没法继续说话,身后传来福喜等人的叫嚷,他们都冲了进来,想把赵晋带出去。
他手松开,将金凤留给他们,他踏步朝里走,头顶不住落下细碎的瓦片和断木,他每走一步,心情都更沉重。
他来到里间,这里受创最严重,架子床被房梁砸榻,窗幔凌乱地半垂在地上。
他掀开帘幕,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试探找寻,在浓烟中停留太久,他的五感开始模糊。
没有她。
这屋中没有她的影子。
外头哭嚷声一片,搅乱他的思绪,模糊他的耳朵。
他重新在屋中搜寻了一遍,福喜摸进来,挽住他的手臂,“爷,里头没有姑娘,不若先问问其他人,当时是什么情况。”
一边说,一边被呛得连连咳嗽。
赵晋许是被他说动了,他没有拒绝,福喜手上稍稍用劲儿,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内带出来。
跨出屋门的一刻,后背瓦顶轰然砸落。
惊起阵阵灰烟,一切又归于平静。
金凤伤得很重,意识亦是模糊的。福喜凑前问了几句,没得到有用的回答。
其他侍婢夜里没在主屋伺候,几个都在后罩房,是被火光和前屋的惊叫声吵醒的。
另一座跨院那些歌舞姬并没受到影响,此刻人头攒动,都聚在起火的院落周围。
赵晋立在屋前,环视众人,恍似游离在世人之外。
他隐隐有预感,知道她将在何处,知道她在谁手中。
颠簸,车轮隆隆驶过凸凹不平的道,窗外应是黑的,柔儿睁眼醒过一次,发现自己双手反剪被缚在身后,身上厚厚卷着一重棉被,好在有这棉被的防护,她并没有受伤。
但来不及多想什么,也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
她陷入漫长的昏沉。
再醒来时,依稀听见两把声音,距离很近,似乎在争吵。她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然后打量四周的环境。
她身处在一间非常破败的屋中,窗上钉着几块木板,遮住大半光线,北风呼啸着从窗隙刮进来,屋中没有一点热气,冰凉凉的,她手脚早就在没知觉的时候冻僵了。床板很硬,她扭动了一下,就听见床架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屋中显得十分突兀,惊动了外头的人。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哟,美人儿醒啦?”
这把嗓子,她在噩梦中听见过的。
她想爬起来,躲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可身体被缚根本挣不脱,也动不了。
崔寻芳上前,扣住她脸颊笑道:“没想到,再遇着,你肚子都这么大了。里头揣了赵家的崽子?你倒是有福气,真是赵晋的种吗?他可是这么多年,没儿没女,怎么到你这儿就有了?还他娘的真是命数应验了?”
柔儿没有躲,一来躲不掉,二来怕太剧烈的动作伤及腹中的孩子。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咬着唇,许久才道:“崔爷把我掳来,是为财?我家官人爱惜我腹中骨肉,若您能保我母子平安,他定然愿意奉上丰厚财帛与您。您知道他多看重子嗣,多想有个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