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阳在厅中踱着步子,坐不住,也没心思喝茶。赵晋入京四五日了,他还是从别人口中听闻,才速速赶了过来。
赵晋缓步走入,卢青阳回头看见他,连寒暄也顾不上,“赵晋,赵官人,去看看疑霜吧,救救她吧。只要你肯原谅她,她会很开心的,她会愿意活下去,求求你,去看看她吧。”
赵晋按住他手腕,将他拖起来,“你别着急,慢慢说。”
卢青阳摇头:“不是我着急,是疑霜等不了了,求求你,这就随我去瞧她吧。”
赵晋苦笑:“我去了,于她病势有何助益?只怕这世上,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
“不是,不是的!”眼泪从卢青阳眼角滑下来,“过往是她错了,她知道自己错了。病中昏沉时,她喊过你的名字,她想吃酒酿圆子,想看浙州的襟江,她说京城太燥了,她不喜欢”
大雪纷飞的窗下,卢疑霜强撑病体站起身来,她肤色更惨白,人也更瘦削,颤巍巍扶着窗栏立着,瞧着窗外的雪出神。
不知站了多久,才给端药进来的侍婢发觉。“姑太太,您怎么起来了?外头这么冷,您就穿了一件单衣,怎么能立在窗口吹冷风啊。”
窗户被闭阖上,什么也瞧不见了。屋里光线昏暗,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她身上没了冷凝香,越发透出久病的腐朽,她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道:“襟江上,该结冰了吧?”
她十五岁随赵晋去了浙州,做了他妻子,成为了赵太太。展眼八年,她渐渐习惯了浙州气候、浙州风土。来到京城,样样不适应。但她不会开口提及,说想回浙州赵晋替她修的道观。她这辈子,承了他太多情,到如今,也该放过他、还他自在。
侍婢扶着她坐回帐中,敷衍地答道:“襟江自是结冰了,这么冷的天,哪能不能结冰呢?”
疑霜没再说话,立在门外的卢青阳缩回了正要推门的手。他知道她悔了,也知道她想回去。
那个被她嫌弃了很多年的地方,已成为她生命中第二个故乡。
她太清傲了,怕是宁死,也不会说出悔悟的话。做兄长的,却不能为她争取,她想念浙州,大抵也是想念她丈夫了吧?只是太愧疚,哪好意思开口呢?
所以卢青阳来求赵晋。他哭的很厉害,揪着赵晋的袖子不肯松开。
“官人,晋哥儿!是疑霜不懂事,她知道错了,你瞧瞧她吧,不看她面儿,不看我面儿,单瞧在我爹份上,你再帮她一回,你再帮她一回吧。”
赵晋拖着他手臂,将他丢到椅子上,自己在旁坐了,端茶抿了一口,“行,我知道了。”
卢青阳不敢确信,他攀着赵晋的袖子,道:“当真?你今儿、今儿能去吗?”
赵晋笑了笑,“晚上睿三爷宴请,时间需得挤一挤,你在家中稍待,我会安排。”
卢青阳大喜,脸上泪痕未干就笑起来,覆住赵晋的手,真诚地道:“谢谢你,晋哥儿。”
这称呼多年未有人唤了,上一个这么唤他的人,还是恩师卢剑锋。
卢青阳走后,陆晨打着哈欠从后堂走出来,“赵哥,晚上王爷的宴,你不去了?”
赵晋没言声,打个手势命门前候着的发财进来,“你走一趟诚远伯府,带上我的帖子,就说今儿有件事,劳驾二公子。”
发财应下,赵晋回过头,睨着陆晨道:“晚上你不用跟着,在家好生待着。”
陆晨有些不情愿,“赵哥,你不替我引荐引荐?”
赵晋轻嗤,“怎么引荐,说你就是陆大人家那个强抢民女闹出祸事的纨绔?”
陆晨哭丧着脸,“罢了罢了,我不去了,哪儿都不去,就在你府上安心躺尸行了吗?”
赵晋没再理他,回到后堂瞧了回安安,叮嘱了金凤好生看顾,便准备出门。
马车驶出巷道,前头一顶小轿停下来,慕容子儒飞快步下轿子,凑到车前行礼,“赵爷,适才贵仆所言可是真的?”
帘子掀开,露出赵晋的侧颜,“是真,你按他说的去做。你不是一直想找个闲缺儿,我听闻如今刑部有空置,回头,你再来找我。”
慕容子儒大喜,攀着他的车窗,笑道:“多谢赵哥提携。”
赵晋点点头:“去吧,好好做。”
慕容子儒垂首行礼,“赵哥放心,对付女人,我有方儿。”
赵晋蹙了蹙眉,帘子放了下来。
慕容子儒重新上轿,吩咐,“走,去卢家。”
“疑霜,你吃一口吧”床前端着药的,是卢青阳的妻子卢夫人,床下跪着卢织懿,眼睛都哭肿了。
卢氏一身道袍,被接回哥哥家里延医请脉,她本是不愿的,奈何这幅身子骨不争气,挣不过哥哥。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面容枯瘦,再不是从前那个惊艳美好的模样。
都知道她快不行了,卢织懿早几日就入京来瞧她。
已经有两日,她不吃不喝,也不吃药了。
卢夫人又是哭又是骂,她总不肯听。命人将她架起来,强行灌药,也根本喂不进,涌进嘴里,不一会儿就要呕出来。请了不少个郎中,都说人不中用了。卢夫人不懂,她才二十多岁,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卢氏偏头睡在床里,无论卢夫人怎么哭求,她都无动于衷。她就是这么个执拗性子,原先兄嫂都劝她好好跟赵晋过日子,她不听,也不肯,如今又是这般,好好的一个佳人,非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怎么会有人铁了心,非要奔个充满悲情的结局呢?
卢夫人和卢织懿抱头哭了一场,天黑下来,屋中要掌灯了。
慕容子儒提着一只莲花灯,轻轻推开了卢氏的房门。
“霜霜,君哥哥来瞧你了。”
他声音很轻,很柔。就和他们初见时一样。
卢氏掀开眼,眼神空洞得吓人,她歪头看过来,骇得慕容子儒心中一悚。
他硬着头皮笑道:“霜霜,你醒了,你看看我。”
他跪在床前,把灯放在一边,伸出手去,握住卢氏枯瘦的指头。
“霜霜,过往的一切,都是君哥哥身不由己,家中看管的太严,他们不许我见你,不许我救你。你被拖入大牢那日,我来瞧过你的。我想打点那些狱卒,让他们待你好些。我偷了家里的钱,想给他们可是我进不去,他们把我丢出来,他们不许我见你。我被关起来,我给你写了无数封信,可是、可是我送不出去,送不到你手里。为了你,我跟家人争执,把我娘气病了,我爹叫人打我板子,我实在没法子,霜霜,我实在没法子啊,我心里挂记你,爱你,我是爱你的啊。”
他说得很真挚,很哀伤,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捧着珍宝一样用力不放。
卢氏被他抓得有点痛,她蹙蹙眉,然后展唇笑了一下。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