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哀江南!2
歌声苍凉凄切,像是无数根细软游丝,牵引着她一步步飞到了青鸾山巅,她看到了塔顶上声势浩大的招魂法事,看到了塔下跪着诵经祈祷的大批百姓。
天一塔位于青鸾山朝阳峰,塔顶设有招魂法阵。
六根雪白晶莹云纹盘绕的巨柱撑起里穹顶一面巨大铜镜,铜镜边缘画着密密麻麻的朱红色符咒。
正下方是三尺来高的琉璃台,台下白色的石板地上用褚红色标记着诸天星辰的方位。
六十四位白袍朱带的术士手持法器,神情肃穆庄严的阖目念诵着咒文。
淡金色的奇异文字从法器上缓缓升起,汇聚到了头顶的铜镜上,铜镜映出的光芒将琉璃台笼罩其中,泛起令人目眩神迷的彩光。
琉璃台上静静躺着一个少女,神色安详,宛若熟睡。
在雾霭流云般的光晕中,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神圣庄严来。
此时已近黄昏,高窗之外可见万丈霞光。
待看清塔顶主持法阵之人竟戴着与破城贼首别无二致的银面具时,她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再难聚合。
四散的魂体日夜在青鸾山巅徘徊,却因阵法束缚不能远离,又不愿重聚,直到抵触的意志越来越薄弱,最终在大阵关闭前勉强完成归位。
逃逸的主魂在灵山秀水的滋养下逐渐聚合,却因心中怨愤难消执念太深而流连世间不愿入轮回。
复活之后的她记忆残缺,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过了数月,阴错阳差之下与自己葬礼那日出了门,听闻将军府二公子安平曜失足坠入冶铸局终年不灭的炼炉中,烧的仅剩一把焦骨,时年二十四岁。
兄妹二人同日出殡,满目纸钱如梨花映雪,哀乐声绵延不绝,整条街巷都笼罩在凄婉悲凉中。
她不顾一切从路边冲出,在看清祭牌上安平曜三个字时,灵台瞬间清明。
记忆中有那样一人,曾亲密无间,终渐行渐远。
他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看似冷漠实则深情,喜红衣,嗜甜食,不爱富贵权势,平生醉心冶铸。
但在她处境艰难无依无靠时,他毅然回府,成为她最坚定的护盾,即使后来兄妹反目再不相见,对她的照拂也分毫未少。
从前只抱怨他冷心冷性,不及别家兄长温柔体贴,直至死后方觉真正自私凉薄的是她,即便坐拥一切也心怀不满,永不知足。
她真的爱云昰吗?还是因为被辜负求不得才辗转反侧痛到癫狂?
那都不重要了,锥心刺骨的痛涌上来时,她被人从后击倒,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后置身于二哥生前置办的院子里,那是她归来后的隐匿之地。
暗夜,冷月,她在杀机四伏的枯塘畔看到满身杀气的父亲。
她知道她又要死了,日间她在茶楼听书,话本里有传奇经历的主角无论遭遇多少困境,最终都会东山再起绝地反杀。
但她死而复生却只来得及做父亲手下亡魂,他挥刀的瞬间干净利落,仿佛砍杀的不是他曾爱若珍宝的女儿,只是个卑劣的假冒者、政敌对付他的棋子。
她紧捂着脖颈软软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热血不住从指缝间溢出,顷刻间弥漫了整片回忆。
……
幽魂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安平晞。
五、神官
南云镇国将军安平严之女,曾誉满都城艳冠群芳,最后却沦为笑柄惨淡收场。
她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往生殿,只是多了一副虚幻的躯体。
抬头看到神官盘膝坐与池畔,疲惫苍老到像是过了百年光阴。
此番再见,虽面容依旧不可辨,却感到几分亲切熟稔。
“可有记起生前之事?”他的声音变得温润清朗极富朝气,像是突然换了个人。
幽魂默然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神色平静道:“想起了我二哥……”
甫一开口便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为何死去多年,忆起平生还会悲伤难抑?
“还有呢?”神官迫切追问。
幽魂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瞧着他,不解道:“还有什么?”
他没再追问,语气又缓了下来,“当年有人为你招魂,不知何故魂魄迟迟不愿归来,最终耗时两月却只召回几缕残魂,其后不久残魂归入地府,方才你们已于阵中融合。”
“生死有命,为何会有人逆天而行?”她想起了主持阵法的白衣人,以及那张古怪的银面具。
“你命不该绝,”神官叹道:“那样死了的话,真的甘心吗?”
“我已看到因果,心中平和安宁,并无怨愤不甘。”幽魂道。
“如此甚好,你滞留人间多年,损耗太过,即便勉强聚合,恐也难入轮回。”神官微微垂头,摊开的掌心躺着一只光华流转的镯子,他小心翼翼递过去道:“送给你的。”
幽魂不由心生喜悦,无论是人是鬼,收到礼物总是件开心的事,“可我并非实体,要之何用?”
“此处没有虚实之分,”神官道:“不妨试试。”
那镯子初看像是纯银所铸,即便在人间也是毫无特色,但接过时却觉得沉甸甸,隐隐泛着诡异的红光。
当她的手触到这镯子时,内心忽地涌起莫名的凄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