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清醒时,安平晞隐约听到风雨声,她伏在一个人背上,那人正负着她行走在空旷雨夜。
她知道是二哥,也只能是二哥,像前世一样,她又将她从必死的境地带了回来。
随着意识的清醒,伤口处的痛感也开始苏醒,她想开口说话却一丝力气也没有。
无论如何,只要能活着就赢了。
但活着却要遭受漫长的噬骨蚀心之痛,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感知能力,除了痛苦。
身边人来人往,充斥着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
有人面对痛苦选择逃避或转移注意力,但她却是当头迎上,用所有心力去感知深入骨髓的痛苦,在心里想象着若有实体,它们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痛感终于变弱,至少她不用将所有精力都用来与其对抗。
这时候她意识渐渐清醒,也终于可以睁开眼。
有个陌生的小姑娘在贴身照顾她,病榻前忙碌的身影有些熟悉,她伏在那里想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风……风涟先生……”
风涟惊讶地停下手中的事情,蹲下身喜道:“小姐竟能认出在下?”
她苦笑着没有说话,前世也算旧相识,怎会认不出来?
“可有……看到我二哥?”她心中挂念,挣扎着问道。
风涟沉默片刻,道:“他回城去了,过些时日会再来。”
安平晞轻轻舒了口气,还想问别的,却被风涟制止,“小姐不宜太过损耗心神。”
他复又语气柔和道:“你所中暗器淬有剧毒,毒素会在半月之内扩散至全身,几乎无药可解,因此又名九死一生。”
“但我答应救你,便不会食言。眼下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过于凶险可怖。须得以剧毒蛊虫啃食创口处被毒性腐蚀的血肉,若蛊虫食之不死,便可用来制作解药压制毒性。”
安平晞心底发毛,她自知处境凶险,却没想到竟会到如此地步?
皇后……怎会如此恶毒?她当真没有丝毫忌惮?
想到即便前世身死,这世间也只有二哥一人为她鸣不平,不由心下悲怆,几乎落下泪来。
“能听明白吗?”风涟见她眉头紧皱似在沉思,不由问道。
安平晞点了头,只听他继续道:“说来也是巧,蛊虫我手上正好有现成的,可……可你须得承受常人难以抵抗的剧痛,在清醒状态下让蛊虫噬咬。这个过程不能用麻醉药物,因这蛊虫世间罕有极其灵敏,药效会影响到它……”
“我可以!”安平晞几乎咬牙切齿般挤出了三个字,不能什么都留给老天来做,自己的仇总该自己报。
前世魂魄离体无能为力也就罢了,今生大好时机万万不可辜负。
风涟没料到她如此干脆,微微愣了一下,补充道:“即便能成,却也是治标不治本。或许还会带来一些不知名的暗疾……”
安平晞闭了闭眼睛,神情平静道:“我不怕!”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即刻便去准备。”风涟说完起身离去。
她不知道伤处如今是何等模样,但也猜到定然及其可怖。
脖颈和脊背几乎整个麻木了,脑后发缝里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为了阻止毒性蔓延至颅脑。
之前的小姑娘又进来了,帮她把双肩、后颈及背部的皮肤仔细清洗后有用棉纱沾酒擦拭了一遍。
她听到风涟在旁边捣鼓着瓶瓶罐罐,想着他是不是在侍弄那个蛊虫?
想到要将一只不知模样的虫子放到伤口处,任其啃噬血肉,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东宫藏锋阁旁有棵合抱粗的老梧桐,每当桐花落时,半边院子都是重重落花。
幼年时她常和云昰在树下过家家,小宫女们在旁边帮忙捡树叶落花和石头树枝,然后搭房子做灶台。她会用树叶和毛毛虫包饺子,然后吓得云昰哭爹喊娘……
颈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安平晞不由惊呼出声,却又咬牙将余音吞了回去。
越是痛苦越是清醒,既然此毒这么可怕,那就让使毒者也尝尝滋味吧!
这世上可不见得每个人都有如她一般的耐力,到时一定很热闹。
心里发狠是无济于事的,安平晞很快就疼得满头大汗泪水涟涟。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痛苦面前众生平等。
“莫要强忍,实在难受就喊出来,兴许能缓解几分。”风涟俯下身劝道。
安平晞等到痛感稍缓,才得以出声,哑着嗓子道:“太不优雅了!”
风涟忍俊不禁道:“你这想法可真别致,我就没见过心性如此坚忍的世家小姐。”
安平晞心底一痛,愣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像琬琰那样被花刺扎了手也能哭得梨花带雨,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吗?
她又何尝不想那样,可从小就有人在耳边念叨,你是安平家唯一的女儿,一定要言行端庄进退有度喜怒不形于色,切不可让这些本地世族看轻了。
起初,世家女们是瞧不上她这个外来户的。
无论将军府权势多大,还是没法跟他们比家底。江南世代重文轻武,又怎会把一个将门之女放在眼里?
但她凭着一口气站稳了脚跟,那些年没少下功夫,不仅让南渡派的闺秀们唯她马首是瞻,也令本地的世家小姐们刮目相看。
这会儿她也想娇气一下,奈何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