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在这世上仅活的,唯一一个亲人。
只此一击,偏偏直中心脉。
“朕前些日子刚得到传报,听说你大哥原来一直没离开越州,朕已下令戒严封城,派玉麟军精锐亲去捉拿,只要你大哥活着一天,被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李崇演停在她身前不足三寸的位置,满面的眷恋惆怅,还以为这是自己给卓家留下的最后恩宠,语气中竟然还隐隐得意:“榭儿这个孩子,自小就志向宏达,吃得住苦静得下心,才会自请去越州军营里历练,朕实则很欣赏这个侄儿,只要你从了朕,朕将王爵归还给榭儿,卓家起复,继续匡扶大盛江山,绵延耀世荣光,这难道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他洋洋洒洒地说着,说到动情时还张开双臂,眼中却闪着贪婪的光,贪念逝去不再的容颜,也贪念眼前光鲜亮丽的玉人,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太诱人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她……
容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人,眼眶中盛着的泪不坠,微阖的双唇不住颤抖,纵使知道李崇演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是个冷血狠辣的魔鬼,是个令人作呕的禽兽,原以为,起码他对姑母的爱或许还是真的。
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一个人,内心究竟可以腐烂到何种境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容卿被逼仄到角落里,举步维艰,抬头便见梁上剑,脚下利刃冷如锋,背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刀山火海,而她独独一人,竟不知该向哪边逃跑。
时正值人微言轻之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崇演看她横着脖颈却一句话也不说,眼中的抵触和怨恨却能辨得分明的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快感来,她越是这样不说话,他就越兴奋。
李崇演再次向前走了一步:“朕知道你不愿意,
但是你别无选择,朕在皇宫里是天,你坚如磐石,奈何过得了天去吗?”
他慢慢伸出手,似乎要抚上她的脸,白瓷一样的肌肤,凝脂如玉,而亲眼瞧着猎物在临死之前挣扎才是更让他享受的,容卿下意识偏过头,身子紧紧地贴着柜壁,手指扣着其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双眼紧闭。
她看不到后面藏匿在黑暗里的人是何神情,即便对她没有一点她期待的感情,单就她唤了他九年的“四哥”,能不能拽她脱离这火坑,能不能带她摆脱这梦魇呢?
她等着。
而黑暗中窥伺的双眼也在等。
就在李崇演的手快要触碰到那吹弹可破的脸颊时,心欲坠落摔碎的容卿忽然听到殿门被人重重敲响,那即将落下的手微微一蜷,回头之际,充满慌张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陛下!陛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在寝殿晕倒了,太医说情况很不好!”
说话的人是常跟在李崇演身边深得宠信的张成,如不是真实情况是不会故意来打搅陛下好事的,听他那语气,陆贵妃那里是真的很紧急。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呢……”李崇演欲望褪去,嘴中嗫嚅一句,陆宛瑜能当得贵妃之位,在他心上自然是有一份重量的,已经快要绽放的花儿等一等再采也无妨,他轻易做出决断,转身便要离开。
他转身的那一刻,容卿犹如重新活过来一遍似的,瘫软地靠在柜子边上,找回了呼吸,却只想大哭一场。
李崇演离开的脚步忽地顿住,转过身看着如释重负的容卿,冷冷地看着她道:“朕给你一段时间考虑,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什么时候来昭和殿寻朕,但也别考虑地太久,不然你大哥的性命就不好说了!”
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力道,说完之后轻笑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卿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心中却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没有,李崇演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就是在提点她,他可以允她一点容忍,但终究结局都一样,如今两条性命被绑在一起,她是不是连死都不能轻易去死了?
青黛紧跟着跑进来,看到容卿脸上满是泪痕,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心中又惊又怕,就在她心急着快到赶过去的时候,
容卿左边的柜门吱吖一声被推开,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黑靴踏上红艳艳的毡毯上,一身暗沉青鸦色锦衣一尘不染,他静静地从里面走出来,好像不甚意外,本该如此一样,可青黛自下而上震惊不已地看过去,见到他那一双淬火炼过的黑瞳时,只觉得全身一震,僵在那处,一动不敢动。
好像只有极怒极冷的眼神会那般震慑人心。
容卿却没有去看他,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意识地抬手擦去脸上眼泪。
李绩喉结上下一动,袖中的双手攥了攥拳头,又忽地放开,他转身半蹲下去,看着容卿怔然望着前方的脸。
“卿儿。”他轻唤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他好久不曾这样叫过她。
容卿好像找到一丝神魂来,她慢慢扭过头,看了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向后吸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重的颤抖,她问他:“我能不能杀了他?”
能不能杀了他。
李绩眉头微动,然后慢慢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当将她整个身子拥入怀中的时候,他心里忽然像是扎入了一根刺,疼痛难当,他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力道,将她紧紧抱住,仿若要揉进骨血。
青黛转过身去。
“别怕,一切交给我。”李绩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好像是在哄她。
容卿感觉耳边犹有热风,怀抱温暖而坚实,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清香,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能抚平人心上所有不安和恐惧。
但她并没有因为这一刻的温存而失去所有理智。
“那我怎么办?”她问。
她曾以为她留在宫中可以安静地蛰伏在角落里,等待最好的时机,让那些伤害过她皇姑母的人,让那些把卓家置于死地的人都付出应得的代价,但她没想到在这之前,她成为别人伺机逮捕的猎物了。
而她尚未成长出可护得自己的羽毛来。
李绩慢慢放开了她,两眼直视着她:“暂时什么都不要做。”
“你也做不了什么。”他又加了一句。
容卿昂着头,两手抓着他的手臂,期待看到他指出一条柳暗花明的路,可是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
李绩忽然站起身,神色
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便走。
容卿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喊一声四哥,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书上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方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书上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不过就是她四哥这么一句“什么都不要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