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住容卿的手,眼尾皱纹渐深,她道:“我不爱先皇,不贪地位,这些隐秘之事,我是不屑去查的,别人的阴险歹毒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想好好活着。”
“而我却知道这些事,是因为,这都是你皇姑母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容卿猛然抬头看她,心中震惊不已,满眼的不相信,但陆宛瑜只是摇了摇头。
“你得相信。”
她说:“她是个做尽了坏事,又心中不安,只能夜夜与噩梦为伴,惶惶度日的可怜人。”
可怜人,又是个可怜人。
在佛堂这等清净之地,那三个字好像是对佛祖的亵渎,这世间至诚之善,和绝对的罪恶,从来都应该黑白分明。
奈何人不是个如此简单只有正反两面的存在。
“那你可怜她吗?”容卿忽然问,她看到陆宛瑜微微一顿,眼中惊诧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自嘲和无奈,她摇了摇头:“不可怜,我甚至有些羡慕她,如果是为了我心爱的人,变成什么样,我也甘愿。”
我也甘愿。
假定之事无法成真,但容卿知道,皇姑母临死之前,是满腔的不甘,可这种不甘,也只有在退无可退之后,才会出现。
她忽然觉得掌心发凉,背后阵阵发着冷汗,她想起卓家大难之前,皇姑母竟然去求一直以来同她势如水火的陆贵妃,当时不曾解答的疑惑,今日她算是明白了。
皇姑母和陆宛瑜两人之间没有可相争夺的东西,或许就因为这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彼此反而成了宫里唯一可一倾心事
之人。
耳畔飘荡的那句话是皇姑母临终前对她最后的教诲,从前觉得是教诲,而今却觉得并不是这样了。
“若想当三千佳丽里笑到最后那个,第一要守住本心,不能爱上皇帝,第二,不要让皇帝知道你不爱她。”原来这句话说的,就是陆宛瑜。
皇姑母到最后,何尝不是在羡慕她?
做一只笼中雀,皇姑母不如她,楚氏不如她,容卿自己也不如她,可人生于天地间哪里只有一个笼子,陆宛瑜心不在这,无欲无求自然可无坚不摧。
可最终,竟没一个好下场。
容卿抽回手,两眼怔忪无神,她以为自己经历两代皇后,看尽后宫沉浮,已经学得该如何做一个皇后了,可如今却越发迷茫。
而她和李绩之间,也不仅仅隔了孩子那一条命,还有皇姑母,与他生母之间无法磨灭的仇恨。
所以他才会突然疏远她,所以他才会每次看到她时克制又矛盾,所以在皇姑母的灵堂前,他才会对她冷嘲热讽,而之后的摧残和不珍惜,是否也因为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怨恨呢?容卿心里像缠了解不开的丝线,太阳穴传来丝丝阵痛,她扶着案几一角跪坐下身,在寂静的佛堂里一口一口地吸着气。
陆宛瑜始终看着她,手里倒腾着佛珠,默念了几句经,而后坐到她旁边,因年纪大了,动作越发迟缓,连说话的声音都慢吞吞的。
她道:“我本以为,这桩陈年旧事,在陛下登基之后就会昭告天下,为他生母沉冤昭雪,可却迟迟听不到消息,后来,我就听说他封你为皇后。”
容卿停住按压太阳穴的手,从指缝间看到她含笑望过来的眼,神色微微怔然。
“再后来,听闻你得了怪病,精神时常恍惚,我就更知道他为什么放过这些陈年往事了。”
放过?
与其说放过,不如说他是在刻意隐藏。她一次也没听到李绩在她面前提到萧淑妃的事,他也从不提皇姑母。
他最多总是说到李缜,因为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占有欲……除此外,就全都是她。
李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待头疼散去,容卿要离开锦鸣堂,临走时,陆宛瑜已又跪坐回最初的那个位置,敲着木鱼诵经念佛,她背对着她,
看不到脸上神情,只一个孤单背影。
她有好多话想要问她,比如她为什么不恨她,为什么肯回答她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要替李绩说好话,但她没问这些疑惑。
这世间的恩怨,大抵上……很难说得清。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这里?”
良久的沉默过后,木鱼声戛然而止。
“不必,”她说着,整个人如一潭死水,“他早已死了。”
容卿转过头,推门而出。
雨还在下,被吹打的草木皆萎靡,唯有翠竹依然挺傲。李准将视线从檐外收回来,太长时间不见人声,他一转头,就看到李缜竟偏头靠在轮椅上睡着了,手还紧紧抓着毡毯,大概没有做噩梦,因为眉头还算舒展。
他走过去,将轮椅推回到屋子里,木轮在地面上发出“呼仑呼仑”的声音,没两步那人就醒了,神色还有些茫然,似是不相信自己竟然睡着了。
李准笑了笑:“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舒坦了。”
他把门关上,里面越发昏暗,但他也不点灯,将李缜推到床边,架着他胳膊给他扶到床上去。
“依你看,我的腿还能好吗?”
李准给他安置好了,才颇为惊讶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从来不在意呢!”
李缜淡笑不语。
“我行针,只会救将死之人,破而后立,你这般,我不行,但我师傅应该可以,”李准摸了摸后脑勺,“可他居无定所,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随后又补充一句:“我已经七八年没见过他了。”
李缜拉过被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几分失望:“当初本是为了让她多记着我的好,但这腿伤却成了她心底负担,想来她得了那种病,也与我有些关系,所以我想着,如果能重新站起来,她心中愧疚是否也能减少些。”
李准直直盯着他,好长时间没说话,直到床上的人讶然地问他“怎么了”,他才满眼探寻地看着他,“你心里一点隔阂都没有?知道了这样的真相,也依然不恨她?”
gu903();“不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