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后端的黑暗中,鱼王也看到他了,他缓缓地起身,从那边走过来,尽量正常地开了口:“要打烊了。”说的是福建的土话。
邓年自然不会被这一切所迷惑,他看了对方一眼,随后迈着如常的步伐、自然而然的从这街道上走了过去。
若在以往,大抵不会表现得这么和气。
对方回过头来,纯真的目光望向邓年。
店内货物与家具的摆设拥挤而杂乱,暗淡的油灯在黑暗中静静地烧,像是随时都可能因为房间的闷热而熄灭。
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捕快,只是在靠近鱼王的那家干货铺时,才陡然间的愣了愣。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正要从楼上下去,远远的,他能看到黑暗中一艘乌篷船朝着岸边滑行过来。
砰……
夜色之中,远远近近的灯火摇曳,一切事物的线索又在一片混乱与昏暗中按部就班地进行,捕快们尚不知道倪破已经出事,但也对黑暗之中落在河边的鲜血与打斗的痕迹进行了一些调查,鱼市边缘的屋顶上,被陈霜燃留下的老水匪邓年静静地观察着银桥坊内外的一切。
进店的身影无声地打量着店内的一切。
那在一面之间击杀了倪破的少年……回来了……
她这边一共三人,便能留下一人再做观望,吩咐完毕,还朝蒲信圭挑衅的眨了眨眼。蒲信圭摇了摇头,不与神经病一般见识,今天晚上的意外已经见识完,心中还有更多的事情要想,银桥坊龙、孙二人的身份背景是一回事,陈霜燃为何来得如此巧合,是真的来自于韩元的牵线,还是自己身边出了问题……这是必须尤为警惕的事情……
干货铺的门板,只有最后一块还未上上去。
要得出对方早已离开的结论并不困难,这是背后有众多大族撑腰、以造反为目的的专业凶徒,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还张扬地大吼自己的名号,必然早已做好了撤离的准备,捕快们没能第一时间咬上对方,此时再陆续撒网,其实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这么凶的吗……
这么凶的吗……
而对方平静地应对,实际上也问不出太多的东西。这“龙小哥”表示自己与兄弟是来福州历练旅游的,见这处地方在朝廷的治理下确实井井有条,两人暂时便并未动多少捣乱的心思,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二人在外头确实惹过一些仇家,也遇上过一些绿林帮派的招揽,但这种问题就类似于“长得帅不是我的错”,偶尔有鲁莽的绿林人找过来,自己也很是烦恼。
几乎没有多少光芒的昏暗街道上,那穿着一身灰衣,不少地方还沾了鲜血——只是用水顺手抹了抹——的名叫孙悟空的少年,此刻,就在鱼王的楼房外头无声地巡弋,在黑暗里缓慢地打量着上上下下的一切,让邓年想起了漆黑的海里巡弋的巨鲨。
……
只得按照江湖的路数,询问一二。
自己这边何尝不是,前天得了于贺章的劝说,今日过来时还有些犹豫,但到得眼下这刻,他倒是巴不得陈霜燃再派人出去与这位四尺小朋友厮杀,一旦双方再打出火气来,将眼前的少年——甚至于在银桥坊前市更为高深莫测的兄长——得罪得死死的,到时候自己再带着于贺章等人出面,双方合作的可能,岂不大大增加。
但这一刻,先头赶到的数名捕快正从银桥坊的前市朝这边搜寻过来,这个时候出手与这手段诡异却凌厉的小淫魔厮杀,胜了也只是逼得对方朝倪破下个死手,而如若进展不够顺利,对方将战局扩大,不顾一切拖住这边二楼上的人。倪破的生死是小,这边蒲信圭和陈霜燃可是同时在此,一旦被缠上,那小淫魔杀个把人——甚至于哪怕先前奸淫过几个男女——不仅无罪,朝廷还得给他颁奖。
……
大半个时辰之前,在那昏暗的河道边,少年嗜血的目光幽幽投来的一幕,此时又映在了他的脑海里。
进店的身影没有回答。
砰……
前方坊市间的盘问进行了一段时间,关于该如何对待这对高手兄弟的问题,被逐渐抛给了衙门里的高层。更多的捕快则进入鱼市的后段进行了一番搜捕。
中年男人并不回答。蒲信圭道:“如这小子乃是官府的暗子,他抓了倪破,你们可有大麻烦。”
“岂不正好……摸摸他的底……”昏暗之中,陈霜燃一笑,“……倒是你家的官府,把两个淫贼暗子放在这里……摆货摊?”
轻盈而缓慢地敲打了店铺内的木头框子,之后,审视的目光出现在了鱼王的面前。
他的手上拿了一块墨鱼干——砰、
他的身份是清白的,即便走在路上,被捕快盘查也并无问题,且是陈家匪帮的老人,向来为陈霜燃所信任。捕快来得多时,他并未向坊内靠近,待到后半段搜捕的力度渐弱,他才进入这里,准备去到鱼王那边,看一看对方的状况。
至于在更深的一层上,倪破固然是折了,陈霜燃这边吃了瘪,但蒲信圭却明白,小黑皮对银桥坊的这对兄弟,却已然开始眼热。
当然,不知是天生的心性凉薄,还是在一瞬间便看懂了这边说话的用意,陈霜燃并未上钩。
他知道对方是要进去干什么……
又询问了“孙小哥”在打斗过后的行踪。
在状况复杂、人却并不多的鱼市搜查了一轮,几名老捕快甚至去找了鱼王高兴宗的一番麻烦,但最终却没有动手捕人。
“我看到了……”
昏暗中,少年缓缓地开口。
“刚才……你、在、偷、看……”
无声的风霎时间卷过厅堂。
店铺里灯火晃动,几欲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