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县令什么也顾不得,只能在最短时间内权衡出祝星是这里他最得罪不起的人,全心全意维护祝星。
孙夫人咬紧了唇,愤愤抬手,广袖带着呼呼风声。
有贺太守在,孙县令也不敢还手,打算硬扛这一下。
一掌即将落下。
“好了,贺如。你的大家规范诗书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别在那丢人现眼,自己回房自省。”贺太守说话时慢吞吞的,还有些抑扬顿挫,带着一股奇异的咬文嚼字感。
孙夫人看样子怕贺太守怕得厉害,那一耳光究竟是没落下来。她更加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轻叫一声:“爹。”眼神中畏惧和恼怒交加。
“下去,别在外客前丢人。”贺太守只是淡淡的,但说起话来显然比孙县令管用得多。
纵使孙夫人再不情愿,最后还是道了声“是”,带着下人离去。经过大门时,她恨恨地剜了一眼祝星,夺门而去。
老狐狸老奸巨猾,见风使舵的本事确实厉害。只是从孙县令的几句话中就明白过来祝星的身份不一般,就坡下驴地解了当场尴尬,仿佛一开始他对祝星等人的冷待不曾发生过。
贺太守缓缓地站起来,身量并不高,通身穿着锦绣华服,面上是官场上常见的笑。他对着孙县令道:“贤婿,贺如她自小被我娇惯坏了,苦了你了。”
孙县令忙迎上前去,说起场面话:“哪里?阿如对我如此,我甘之如饴。”倒看不出他哪里有半分甘之如饴的模样。
祝星等人看了一场好戏,慢条斯理地随着孙县令进去。
床上的孙焕闭着眼睛沉沉睡着,不过一日,便没了当时纵马闹市的意气风发,双颊凹陷形如枯槁。
安神汤喝多了。
孙县令先对着几人介绍:“这是我岳父,冀州太守,姓贺。”
祝星微微颔首,面纱外的一双眼清清亮亮:“贺大人。”
孙县令又介绍起祝星:“这位与黄门侍郎江大人江凭有些关系,姓祝。”
贺太守了然地笑笑,笑弧极大,显示出十分的热情却又不显得谄媚:“祝姑娘。”他从孙夫人那里听了故事的大概,知道几人之间的恩怨。原先他的外孙和孙子都因着祝星受了伤,他此次来是给孙夫人撑腰顺便找场子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若能攀上江凭的人脉,这哀事反倒成了喜事。至于什么外孙孙子受伤,又不是没命,终究能好起来。因为这些小事和江凭的人结仇,不值当。
贺太守歉疚地对着祝星笑笑:“孙儿顽劣,惊扰了祝姑娘,老夫实在是……唉,愧疚极了。祝姑娘若不弃,冀州境内一切花销便由我承担,也好全了老夫的弥补之心。”到底坐的位置比孙县令要高,说起话来更加动听。
祝星垂眸一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随从众多,花销巨大,还是罢了。”
“为赎罪过,倾覆家产也当得。”贺太守低眉顺目,面上不见什么苦色,反倒很安然于此,比孙县令的境界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孙县令只会装穷,贺太守则装千金散尽还复来,豁达洒脱高下立判。
祝星笑笑:“您这么说,那更是万万不能的了。”
贺太守哈哈大笑,也没继续再提此事,只说:“祝姑娘有何地方我们帮的上忙的,尽管吩咐。”
祝星应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是领了人情。
贺太守灰白眉毛下的眼中笑意更甚,心中叹息难怪几人都在这位祝姑娘这里吃了瘪,都不是同一个层次的。
他和这位祝姑娘才算得上旗鼓相当。
孙县令见岳丈三言两语就与祝星相谈甚欢,心中又是佩服又是自省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程度,很有狗官的自我修养,吾日三省吾身。
场面话说尽,该入正题了。
孙县令轻咳两声,再度摆出一副伤怀的中年男人脸,苦涩地道:“祝姑娘……”很不好意思继续开口。
祝星看似端正态度,很是认真,实则漫不经心道:“不知该从何做起?”
孙县令轻拍两掌,院子中静候的郎中紧张而僵硬地进来。昨日所言他都是信口胡诌,忽悠人的,本想行拖字诀,没想到孙县令这么快找了人来。今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
郎中穿得算是中等,头发略微潦草,年纪看上去倒是很年轻。只不过自打进屋来他就一直低着头,十分谦卑,简直要低入尘埃中去。
祝星只瞥了这郎中一眼,就知道大约他并不精于此事。或许真是个郎中,不然也不能在孙府混这么久。
孙县令终于见着能拿捏的人,当下官威上身,沉声问:“如今祝姑娘已纡尊降贵来了,你说说该怎么做。”
“这个……”郎中绞尽脑汁。
祝星好心提醒,语气温柔:“不若先唤醒孙公子?”
郎中感激地看她一眼,这抬头一眼可让他恍了神,但很快他就低下头去,急促地道:“就依这位姑娘所言。”
孙县令见怪不怪,不过一日时间,他就习惯了一切以祝星的话为主。
反倒是贺太守看得觉得奇怪,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房内下人都被孙夫人离去时带走,孙县令只能亲力亲为。
孙县令扶床坐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了两声:“孙焕,醒一醒。”他一向好颜面,如此静谧时自己一个人大声呼叫,实在丢人。这份丢人都被他算在了昏迷的孙焕和在房中的孙夫人身上。
孙焕沉睡不醒。
孙县令推了推他,语速变快,语气急促:“孙焕!醒醒!别睡了,孙焕!”
祝星瞧着,只见孙焕压根醒不来,呼吸均匀地闭着眼。她想了想院子中那一锅锅安神汤,觉得孙焕睡得这么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她想着便看向那位年轻郎中,若有所思。
孙县令怎么也叫不醒孙焕,额头上不由得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