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有毒。
云延泽明白了过来,他看到自己转身准备逃走,却被明玖珠挡住了去路。
齐王虚弱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门外传来护卫巡逻的脚步声,然而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只能绝望地听着脚步声走远。
“你肯定在想,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殿下身份贵重,自然不记得十年前,被你外祖家手下丢进河中淹死的小孩子。”她走到椅子上坐下,仿佛跟齐王是普通夫妻,正坐在一起聊天一般:“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孩,让你们失望的是,我被救起来了。”
“救我的是宸王殿下。”
她笑了一声:“我为殿下在三清天尊前念了整整十年的祈福经,只盼着他一生顺遂,平安无灾,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齐王瞳孔颤抖。
她知道是他与母妃害死的云渡卿?
“你们都想害死他。”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平安符,贴心口放好:“师父们说,我与修行无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这样吧。”
齐王的神智,已经在慢慢消散。
“忘了跟你说,我的师父已经开始为皇上诊治,也许他会好起来。”
“即使是死,你们所做的这一切,仍旧会大白于天下。”
云延泽眼睁睁看着梦中的自己,死在女人亲手点燃的熏香之中。
他想起,自己也曾打算让云渡卿死于熏香之毒。
梦里的自己死了,明玖珠也死了,但他仍旧没能从梦里醒来。
他看到父皇一点点好起来,看到明敬舟把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都查了出来,然后求父皇下了一道旨意,允齐王与明玖珠和离。
明家女为报救命之恩,彻查宸王遇害的真相,最后被三皇子静王毒死在室内的故事,早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所以当宸王遇害的真相,与他跟静王都有关以后,所有人都在同情怜悯她,甚至有多愁善感的读书人为她写诗作词,赞扬她的知恩图报与不幸。
让一对死去的夫妻和离何其荒唐,但是却无人说明敬舟此举过分。
最后苏贵妃做主,未让明玖珠与齐王合葬,反而葬在离宸王墓不远的地方。
因伺候她的丫鬟说,她喜食薄荷糖,所以她的陵墓旁,种了很多的薄荷。
薄荷越长越多,最后长到了宸王墓旁,生机勃勃,翠绿一片。
云延泽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度过了多久,仿佛历经了很长的岁月,又仿佛只是一瞬。
睁开眼看到牢门,他恍惚间以为仍在梦里。
牢门外有狱卒说话的声音,以及几个刚关进来的人,痛苦哀嚎求饶声。
“罪人延泽,今日乃陛下万寿。太子殿下仁善,允你入夜后戴枷在太央宫外给陛下磕头行礼。”
在宗人府关了大半年,他看着牢门突然被打开,愣怔着没有反应。
怕他自杀,狱卒不仅为他戴上脚镣,还为他戴上了口枷。
穿着干净的新衣,他站在宗人府侧门口,竟开始畏惧外面的阳光。
他被押解进一辆青布马车,他用捆缚的双手掀开马车帘子,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马车突然停下,赶车的狱卒的声音传进了马车。
“前方是孙乡君的马车,我们暂且避开。”
“小姐。”丫鬟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旁边停着的马车,好像是有宗人府的徽章。”
“不必管。”孙采瑶看也未看:“今日乃陛下万寿,我虽不宜进宫,但怎么也该去道观为陛下上香祈福,不可在路上耽搁。”
“是。”
马车擦肩而过,坐在马车里的人,没有掀起帘子互看一眼。
他们本就无缘,即使强求,最后也只是一场空。
万寿宴上,云渡卿跟两个哥哥说完话,回头就看到明小猪捧着甜酒喝得开心。
“喝了几杯?”他见她脸颊有些红,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夹了一筷子菜喂到她嘴边。
“只喝了三杯。”玖珠伸出手掌,比了一个五:“殿下,这个甜滋滋的很好喝,你也来尝尝。”
“嘴里说着三,手却比五………”云渡卿叹气,握住她想去拿酒杯的手:“你喝醉了。”
“殿下。”玖珠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还想喝。”
“不,你不想。”他无情地拒绝,话音刚落,玖珠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给我一杯嘛。”
坐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安王夫妇小声笑了,见云渡卿望过来,夫妻二人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为了一杯甜酒你竟然出卖美色,明小猪,你能耐了。”一句话说完,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捧住,另外一边脸也被亲了一口。
“殿下。”玖珠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心软。
“只能半杯。”云渡卿叹气,亲手给玖珠倒半杯甜酒:“喝完这半杯,就不能再喝。”
“殿下最好了。”玖珠伸手抱了他一下,捧着酒杯开心地喝了起来。
最后玖珠又喝了几个“半杯”,迷迷糊糊靠在他肩膀上,才算消停。
坐在旁边的怀王夫妇、安王夫妇已经偷偷地笑个不停。云渡卿没有搭理他们,叹息着伸手揽着玖珠的腰,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怀王妃突然就不笑了,她扭头嫌弃地看了怀王一眼,伸手在怀王腰上一拧。
“嘶!”怀王疼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好好的,拧他作甚?
他算是明白了,往日里的贤良淑德全是吴氏装的,现在她整日跟安王妃与太子妃凑在一起,有了妯娌撑腰,终于露出了险恶的真面目!
偏偏太子妃跟她极要好,他除了忍着,还能怎么办?
更何况……更何况……
王妃除了对他凶了些,其实对他挺好的。
“看到太子怎么对太子妃的?”怀王妃板着脸拿走怀王的酒杯,给他换了一盏解酒汤:“学着些。”
“那人家太子妃一脚能踹飞两百斤的大汉,太子敢惹她吗?”怀王悻悻道:“你现在有事没事甩我脸子,我不也忍了?”
“你懂什么?”怀王被他委屈的模样逗笑:“太子妃身手虽好,但你可曾见她对太子红过脸?”
怀王恍然地点头:“那倒也是,你说这是为什么?”
平日五弟妹看到五弟,笑得跟朵花似的,声音又软又柔,左一句“我家殿下”,右一句“殿下最好了”,仿佛五弟在她眼里无所不能似的。
说来也奇怪,往日懒散贪玩脾气还不太好的五弟,在五弟妹面前那是既温柔又体贴,就连说话都要温柔几分。
“还能是为什么?”怀王妃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笑容温柔极了:“自然是因为真心相付,亲密无间。”
付出真心,懂得珍惜真心,才是最好的爱恋。
万寿宴结束,喝醉的玖珠乖乖地任由云渡卿牵着。走出正殿下台阶的时候,她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去,幸好他及时搂住了他。
“殿下。”她却浑然不知,对他笑得眼睛弯弯。
杨一多见状,小声说:“太子殿下,下奴去让人抬步辇来。”
“不用。”云渡卿弯下腰,把玖珠背了起来:“她喝醉了酒,万一从步辇上摔下来肯定会哭鼻子。”
杨一多看了眼趴在太子殿下背上笑眯眯的太子妃,默默退到旁边。
怪他多嘴。
“殿下。”
“嗯?”
“今晚的月亮很亮。”
“嗯。”
“所以我陪你在一起晒月亮了。”玖珠乖乖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殿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殿下啦。”
云渡卿脚步一顿,他抬头看了眼天空的皎月,轻笑出声:“嗯,谢谢你陪我晒月亮。”
“不用谢,陪殿下做什么都可以。”玖珠在他背上蹭了蹭,然后亲到了他的耳廓。
“既然我是世上最好的殿下,那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人?”云渡卿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背上的人安静下来,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师父说,喜欢只是开心欢愉,而爱是融入灵魂。”玖珠轻轻环保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对殿下不是喜欢,是最爱。”
云渡卿再次笑出声,任谁都听出他笑声中的开心与满足。
察觉到玖珠靠着自己肩膀睡了过去,云渡卿小声嘀咕:“哪里是你陪我晒月亮,是我背着小猪晒月亮。”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向走廊尽头。
戴着口枷的云延泽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黑暗处,正默默看着他。他的身后站着几个持刀护卫,把他看守得严严实实。
兄弟二人的视线交汇,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无话可说。
他们一个是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一个是皇室族谱除名的罪人。
护卫们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云渡卿矜持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浑然不觉自己背着自家太子妃有什么不对,悠然自得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云延泽看了眼云渡卿背上的人,绯红的面颊犹带笑意,天真快乐得不似宫中人。
玖珠迷迷糊糊地扭了一下脸,把脸偏向另外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夜风吹过,带来两人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
他想起梦里明玖珠陵墓旁,大片大片一直蔓延到宸王墓旁的薄荷。
“罪人延泽,还不走?”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枷锁。
梦就是梦。
梦是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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